76、妖怪·76(1 / 2)

小妖怪 川瀾 18350 字 4個月前

()桑瑜折好信,放進貼著胸口的口袋裡,在手術室外度秒如年。

她兩腿站到麻木,手心裡濕涼的汗一層層湧,熬了許久按亮手機,發現距離上次看,才過去不到十分鐘。

不行,這樣下去,沒等欽欽出來她先崩潰了。

桑瑜用力掐掐臉,挪到長椅上坐下,拚命給自己找事做,點開百度亂翻各種笑話新聞,沒一個看得進去,她乾脆去搜索結婚的準備流程,用來刺激神經。

反正欽欽說了,等出院他們就去領證結婚的,不能抵賴。

她盯著頁麵上的婚紗圖時,遠處電梯門打開,有個高大身影慢步走過來,端著兩杯咖啡。

桑瑜被遞來的紙杯燙了下,才注意到他,“……大哥,你不是走了嗎?”

手術開始前,藍景程就跟在宋芷玉身邊忙前忙後,手術室亮燈以後,他過來陪了一陣先離開了,原來……是去買咖啡?

“欽欽還沒確定安不安全,我怎麼能走,”藍景程戴著平光鏡,目光順勢在她手機上掠過,“準備結婚了?”

桑瑜本能地有些防備,扣住屏幕點頭。

藍景程坐在她旁邊,眼瞳藏在鏡片後,“欽欽父母在他小時候就出國了,把希望全傾注給了他弟弟,可惜弟弟又不成器,這些年更覺得沒臉見欽欽,國門都不好意思回,父母親情早斷了,結婚也未必會出現。”

桑瑜並不意外。

手術這種大事都能杳無音信,結婚又算什麼。

大概藍欽整個人,都不在那對父母的概念裡。

“我是這一輩裡年紀最大的,以後藍家有什麼事,也都需要我來操持,”藍景程微微笑著,“既然你們婚事定了,又沒長輩幫忙,我這個做哥哥的,一定送份大禮。”

桑瑜略感意外地側頭看他一眼,麵前的男人儒雅誠摯,過去對她的莫名排斥似乎都不複存在。

手術期間,他又這麼儘心儘力,像是個哥哥負責的樣子,總歸是屬於欽欽的一點安慰吧。

桑瑜搖頭,“有祝福就好,我們不用禮物。”

藍景程望向手術室大門,低聲喃喃:“那也得問欽欽,看這份禮,他要不要收。”

桑瑜沒聽清,也沒精力多問,注意力全部回到等待上。

下午一點五十,超出預定時間二十分鐘後,手術室燈滅。

桑瑜早已經守在門邊,親眼盯著紅燈變暗,心跳震得耳朵裡嗡嗡發疼,她目不轉睛守著那道合緊的門縫,緊張得眼前泛黑。

門終於打開,白大褂的一角最先出現。

從美國重金請來的專家摘了口罩,含笑對她說句英文,桑瑜愣愣看著,完全反應不過來,幾位副手和護士緊跟在後麵,神色都算得上輕鬆,桑瑜還是不敢確定,全身僵著繼續苦等。

直到跟進全程,隨時準備應付突發情況的宋芷玉慢步出現,自信地跟她揚了揚眉,桑瑜才像從高空直墜下來,猛地落到實處。

“奶……奶奶,”她聲音抖得變調,“順利嗎?他還好嗎?都平安嗎?是不是沒事了?”

宋芷玉滿臉疲憊,仍然抽空戳戳她額角,“你說呢?等等自己看。”

“不過他情況特殊,雖然手術成功,目前體征也平穩,但舊傷畢竟被持續刺激,容易引起連鎖反應,”宋芷玉按著太陽穴交代,“為了保險,還是先送icu,等術後的觀察期過去,再回普通病房。”

進icu,證明無法脫離生命危險。

宋芷玉瞥到桑瑜慘白的臉,氣得重複,“說了是保險!再說麻醉也得天黑前才能失效,不準多想!”

藍景程一直沒走,從手術室門開起就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裡陰晴不定地凝視裡麵,聽到宋芷玉的話,他走近追問:“觀察期不就是危險期?”

宋芷玉瞪他,“是,通俗叫法而已,術中這麼順利,術後又嚴密監控,他受不到任何刺激,就等於萬無一失。”

藍景程垂下眼。

也就是說,藍欽不可以受刺激。

宋芷玉話音落下,滾輪聲起,病床被推出。

桑瑜立刻什麼都忘了,腿軟地飛奔到床邊,蓄了四個小時的眼淚在看到昏睡的藍欽時徹底決堤。

他長睫安靜垂著,嘴唇乾澀,無聲無息。

很久沒有這麼蒼白無助過。

桑瑜指甲扣進肉裡,強忍住情緒,不敢亂碰他,一路跑著跟進icu,和病房裡的主管醫生一起給他布置上各項監控設備,戴好呼吸機。

宋芷玉檢查無誤,盯了一會兒心率血壓,輕聲叮囑:“小魚,半小時測一次體溫,我如果不在病房,就讓門口的護士把結果拿給我。”

桑瑜重重點頭,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寸步不離,把藍欽不用輸液的右手包在掌心裡,一點點用體溫暖著。

宋芷玉壓住劇痛的太陽穴,剛出病房就迎麵撞到藍景程,“手術都結束了,你怎麼還在?”

藍景程忙說:“奶奶,總有個大事小情需要人跑腿,何況我也放心不下欽欽。”

“你倒是難得,這麼有心。”

“欽欽是我弟弟,怎麼能不管,”他關切問,“奶奶,你是不是頭疼?精神太緊張了吧?我送你去歇歇。”

宋芷玉的病最忌壓力過大和精神緊張,今天兩樣占齊,她撐到現在已是不易,但長久以來的威嚴不容許她在孫子跟前示弱,擺擺手說:“你愛留就留,不用管我,我沒空歇著。”

藍景程並不強求,把手裡泡好的參茶交給她,乖順形象經營得十成十,他耐心等在icu病房外的走廊裡,黑漆漆的眼不時看向手表。

如果藍欽的手術不順利,或者發生意外……

該有多好。

不需要沒命,隻要失去繼承藍家的本錢就夠了。

那樣的話,他就不用另外動手送上大禮,艱難撕扯開自己的良心。

可惜……

他摘下平光鏡擦了擦,麵無表情地守著指針滴答走過。

桑瑜每隔半小時出來送一趟體溫表,次次看到藍景程在外麵,不是幫著宋芷玉奔忙瑣事,就是在耐心守著。

“大哥,你先回去吧,”桑瑜小聲說,“欽欽肯定沒事,術後將近三個小時了,再晚點麻醉效力過了就會醒,到時候我打電話通知你。”

藍景程笑著,“是嗎?快醒了?”他點頭,“確實差不多了,那我去跟奶奶打聲招呼。”

宋芷玉正歪靠在辦公室的大椅上,頭痛欲裂,幾乎支撐不住,她手臂胡亂一揮,碰倒手旁的參茶,灑了一地,藍景程應聲進來,對她的狀態預料之內,“奶奶,難受嗎?難受就休息吧,彆操心沒用的。”

“你說何必這樣呢,”藍景程緩緩走近她,“就按以前說好的,專心培養我不行嗎?歲數這麼大了非要折騰,結果——你受罪,欽欽,也好不到哪去啊。”

宋芷玉全身脫力,冷汗涔涔,腦中有如洪鐘巨響,“藍……景程……”

她目眥儘裂,吃不住力氣滑到地上,靠著桌子粗喘,“參茶,放了,刺激神經的,是,不是!”

藍景程垂眸看她,“奶奶,不能怪我,我加的那點東西平常喝根本沒事,可你病入膏肓,還跟進這麼高強度的手術,本來就負荷不了,我推了一把而已。”

他拾起桌上藍欽手術相關的記錄本,掃了痛苦悶哼的宋芷玉一眼,把她架起拖到裡間,裡外兩道門全部關緊鎖住,嘴角顫了半天,抿緊離開。

重回icu,掐準了正好是桑瑜出來送表的時間。

桑瑜剛一露麵,藍景程馬上從牆角轉出,跑著衝過去,把病曆本拍得啪啪響,“快點,快點跟我去奶奶那!欽欽的情況——”

“出什麼事了!”桑瑜嚇呆,冷汗瞬間沁出,“欽欽很平穩啊!”

藍景程急忙說:“我也不懂,說是突然發現了問題,奶奶讓我喊你馬上過去,有話跟你說!”

桑瑜麵無人色,“但是我病房裡——”

“icu這麼多醫護,全程都在監控著裡麵,有任何變化肯定不會漏過,你快彆耽誤了!”

桑瑜緊走兩步到床邊,碰了碰藍欽的臉,顫聲說:“欽欽乖啊,我去奶奶那裡,很快就回來,你彆怕。”

她強行鎮定,跟隨藍景程進了人流稀少的vip專用電梯,icu到宋芷玉辦公室相隔五層,中途時,又上來四個高壯男人,等電梯門關閉,男人竟直接取消了宋芷玉的樓層,轉而按亮一層。

桑瑜忙說:“您按錯了。”

她立刻伸手過去,卻被人攔住,下一秒,有什麼鋒利的東西深深抵進她的腰側,身後的藍景程低低開口,“弟妹,千萬彆亂動,彆喊,你也不想見不到藍欽吧?”

汗把桑瑜的口罩沾濕。

電梯一路下行,vip電梯不是麵對大廳,而是後方另一個安靜的出口,為了方便不願露麵的客戶,可以不受打擾直接上車。

被推出電梯前,桑瑜咽下驚惶,急促地嘶聲問:“藍景程,你剛才騙我的對嗎!奶奶沒叫我,欽欽也沒意外,他一切都正常,對不對!”

“感情真深,自己安危不保,還惦著他。”藍景程冷冷哼笑,眼底深處對她的厭惡全數掀起,他在僻靜處捆住桑瑜的手,把她推入車門,自己從另一邊上車。

桑瑜極力掙脫不開,眼看車速飆起,她踹著座椅沙啞大罵,“藍景程你這個垃圾!我是眼瞎了以為你今天跟進跟出是為了欽欽好!是關心他!”

“你們姓藍的沒有一個好東西!全是魔鬼!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我是魔鬼,那你又是什麼?”藍景程把平光鏡扔到一邊,英俊五官隱隱扭曲,咬牙切齒說出幾個字,“綁架犯的女兒麼!”

他眸中溢出癲狂的暗色,湊近她,欣賞她頓失血色的臉,勾唇笑了。

“我在做什麼?那我告訴你。”

“我在做的,就是當年你父親桑連成,親手對藍欽做的事啊。”

桑瑜的聲音戛然而止,呆呆盯著藍景程不停闔動的嘴唇,腦中在爆炸之後,隻剩黑白死寂。

所有感官消失,自己也不存在了。

唯有剛才聽到的幾句話,一陣強過一陣的尖銳嘶鳴。

車一路飛馳,沿途風景愈發蕭條冷肅,直至停在城郊貧困區一片荒廢的破舊倉庫院裡,藍景程推門下車,扯著桑瑜手上的繩子,把她推到其中一扇燒黑的大門前,“桑小姐,這地方沒來過吧?”

“瞧瞧,漂亮嗎?”他狠狠指著隨處可見的焦黑印記,“現在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人,你口口聲聲愛的人,就是在這兒——”

他大步衝過去,砸響門板,“就是被你父親親手帶到了這兒!被火燒毀喉嚨,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不能吃飯失去聲音!”

“桑連成的女兒,你有什麼資格嫁給藍欽?憑什麼心安理得享受他帶給你的好生活?他從六年前半死不活的時候就開始維護你,讓你上學幫你媽治病,明明你們都該死!”

“你在他手術室外哭,在他病床邊陪,有用嗎!如果不是你父親,他根本就不需要受這種苦!”

桑瑜被他拽得跌在地上,雪白護士服滾了臟雪,她直勾勾瞪著藍景程,瞪著他身後烏黑的大片痕跡,粗喘著張開口,聲嘶力竭,“所以呢!”

藍景程萬沒料到她不哭不叫,竟會反問。

桑瑜的嗓子完全破音,“我看過證據,裡麵有案件描述,他是被當做所謂大少爺的替身,刻意被安排參加了宴會!他從小到大你又做了什麼!傷害他,讓他囚在小樓裡到死不能見人,也不用爭奪你的家產,你就滿意了是不是!”

她帶血的視線死死箍著藍景程,劇烈嗆咳,就是不哭,“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藍欽當年不是無緣無故去早點攤看她的。

因為她是桑連成的女兒啊。

藍欽明知道的,無論她父親有多少苦衷,他合情合理該比任何局外人都更恨她,理應對她的慘狀添油加火,可他……

幫她,救她,憐憫她,愛護她。

不厭其煩地坐在那輛車裡,從早到晚望著她,跟她通信,給她每一個明天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手術前兩天的早上,他為什麼會抱著小貓那麼在意?

她早該想清楚……因為是他送的啊,連著父親無罪的證據一起,他這個最大的受害者,拖著燒傷後的病體,滿懷愛意地捧到了她的門口,溫柔告訴她——

你爸爸是無辜的,彆難過。

醫院裡莫名其妙給媽媽減免費用,她重新走進沒有流言蜚語的高中,源源不斷的獎學金助學金,以及大學畢業讓人豔羨的工作……

一切的,她以為活著總會發生的好事。

都是藍欽給予的。

而他,寧願自己守在黑暗裡,連回報都不敢去求,用自己的健康,身體,才華去跟奶奶做交換,換取她的喜樂。

桑瑜低下頭,疼痛激得太狠,她不顧一切掙脫繩子,“藍景程,你想要什麼效果!讓我痛哭流涕,跪地道歉說我不配愛藍欽?!”

“讓你失望了,”她仰起臉,眸光刀子一樣刺過去,“他愛我,他需要我,就是我最大的資格!”

藍景程眯起眼,狂怒下要去扯她頭發。

桑瑜咬著牙敏捷躲開,在他反應不及時迅速站起,繩子掉在地上,她被蹭到流血的雙手驀地抬高,一巴掌響亮扇過藍景程靠近的臉,機關槍一樣不間斷地厲聲大喊:“你接下來要說什麼?”

“我沒資格,我應該一輩子愧疚,灰溜溜離開他?”

“我不能跟他結婚,因為我是桑連成的女兒,嫁給他就是不要臉?”

“或者反過來想,你是不是還希望我怨恨他?要不是他,我爸爸也許就不會出事,更不會葬身火海,對嗎!”

聲音太大,後麵兩輛車上跟來的七八個壯漢紛紛下車,凶神惡煞圍過來。

桑瑜脊背僵挺,忍著不打顫,“藍景程,你挑在這個時候,是想要藍欽的命麼?”

“你偷聽談話,知道欽欽怕刺激,手術上奶奶看得嚴,你下不了手,所以把心思動到我身上。”

“藍欽不想我知道,他那麼膽小,你所有以為能嚇住我的,全是他變本加厲害怕的,”桑瑜一字一字說,“你希望我在他危險期的緊要關頭離開,讓他一醒來就失去我,對他而言,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大的刺激了!”

傍晚,六點半,天色已暗。

跨年夜,街上人流稀少,都在趕回家團聚。

康複中心的專家診室裡,頭發銀白的老人蜷在地上,拚儘全力爬到裡間的房門邊,伸出手去夠門把,在失敗無數次後,終於壓下,拽開縫隙。

她捂著刀砍斧劈般的頭,不放棄地朝診室外麵那道門繼續掙紮。

五層相隔的icu外,兩個蒙緊大口罩的護士端著藥盤,一前一後走入,靠近藍欽床邊。

監控室裡,有醫生問:“哎,桑瑜老半天沒回來了?這倆又是誰?”

另個醫生看了一眼,見新過來的護士行為專業,沒有異常,“估計臨時出去,放心吧,咱這不聽宋老師的一直緊盯著嘛,挺平穩的,人也快醒了,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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