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一個聲音傳來,陳大嫂從院子裡快步走出來,“是我讓小安去找秦昭來的,你讓開。”
“大嫂,可他明明就——”
陳大嫂卻打斷他:“你讓不讓?”
見她如此堅決,陳老三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側身讓秦昭進了院子。
他們進了主屋,一大家子人圍在外間,吵吵鬨鬨不知在爭論些什麼。
“……你怎麼能這樣說,你還有沒有良心?”
“我怎麼沒良心了,老娘都在床上躺多久了,就算治得好,以後還能下地麼?你們這樣拿藥吊著命才是受罪!”
“其實我也這麼覺得,與其這樣,倒不如早點解脫了好。”
“嗬,早點解脫,好讓你們分家產是吧?”
“都胡說八道什麼?!”陳大嫂惱道,“娘還躺在裡麵,你們在這兒說這些合適嗎?”
一屋子人被她這麼一吼,紛紛安靜下來。
景黎從魚簍上方探出個腦袋,四下看了看,又縮了回去。
易地而處,這些人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難處,也不能說完全有錯。可這種念頭……實在是太冷漠了點。
老太太如果聽見,該有多難過啊。
秦昭倒是神色未改,他朝屋內的人稍一作揖,道:“請諸位去屋外等候。”
屋子裡似乎還有人不太樂意,被陳大嫂一瞪,沒再說話,灰溜溜出了門。
陳大嫂領著秦昭進裡屋,一對較為年輕的男女守在床邊。
“老四,帶著你媳婦先出去。”陳大嫂招呼一聲。
那男人的長相和陳老三幾分相似,但個子沒這麼高。他身邊的女子更是柔柔弱弱,聽言抬起頭:“大嫂,這人是誰呀?”
“是秦先生。你前幾天回娘家了,沒見到,之前就是他給老太太看的病。”陳大嫂道,“你們先出去吧,讓秦先生給娘瞧瞧。”
女子神色有些猶豫:“要不我留下吧,萬一有個什麼要幫忙的……”
“不必。”秦昭淡聲道,“幾位出去等我便好。”
“可是……”
女子還想再說什麼,她丈夫卻在一旁拉了她一下,把人拉出了屋子。
陳大嫂道:“我也出去了,就等在門外,有什麼事你吩咐一聲就行。”
秦昭想了想,道:“的確有一個忙需要大嫂幫。”
“……這幾日的藥渣還在麼?”
房門被合上,床上那位老太太麵容灰白,精神比前幾日看到時還要糟糕。
秦昭把魚簍放在床頭的小案上,坐在床邊替她把脈。
小錦鯉從魚簍裡探出頭來,魚尾巴在身後無意識地輕輕擺動。
秦昭一提藥渣,他就猜到了原因。
肯定有人在藥裡動手腳。
他賭一頓紅燒肉。
.
秦昭在屋裡足足從中午待到了下午。
眼見太陽快要落山,主屋的房門才被拉開。
秦昭臉色看上去不怎麼好,唇色隱隱發白。他走出屋子,陳大嫂立馬迎上去:“怎、怎麼樣了?”
秦昭沒有回答,而是問:“藥渣呢?”
“在這兒!”陳彥安端著個盛滿藥渣的竹編笸籮走上來,“前幾天的都倒了,這是昨天和今天留下的。”
秦昭在藥渣裡翻找片刻,道:“這藥是誰去抓的?”
“我。”陳老三上前一步,將秦昭那臉色不對,又道,“你可彆汙蔑我,我完全是按照你給的藥方抓的!”
秦昭:“可我給的藥方裡,並無川芎這味藥。”
“川……川什麼?”陳老三沒聽清,卻意識到了什麼,大聲辯駁,“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我就是直接按你的方子抓的藥!”
秦昭解釋道:“川芎有行氣開鬱,活血止痛之效,對陳老太太的確算是對症。可此藥藥性極烈,不適宜讓久病不愈,脾腎陰虛的病患服用。”
“何況這藥渣裡,川芎未免也放得太多了。”
陳大嫂道:“這、這麼說,我娘真是因為……”
秦昭點點頭。
陳大嫂怒喝:“陳老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陳老三道,“這幾天的藥都是老四媳婦熬的,你怎麼不問她,她弟弟還在鎮上的醫館做學徒呢!”
眾人吵吵嚷嚷,又跑去質問老四媳婦。那柔柔弱弱的女子被人圍著,一句話不說,開口先是哭了起來。
秦昭漠然看著這一切,搖了搖頭。
答案不言而喻。
天色漸漸暗下來,主屋內,陳彥安幫床上的老人擦了擦臉,問:“我阿婆還能醒過來嗎?”
秦昭靠坐在他身旁的座椅上,疲憊地按了按眉心:“她是因為那味藥的藥性太烈,導致血瘀加重。我已經替她施針通了經脈,隻要順利醒來就會沒事。但能不能醒,就要看運氣了。”
陳彥安把帕子往水盆裡一丟,揉了把臉:“我四嬸是因為想要分家。”
秦昭:“我知道。”
“不隻是她,大家都想要分家。”陳彥安道,“我娘,三叔,四嬸,大家早就不想擠在這裡,也不想再分出精力照顧我阿婆。”
陳家長輩還在吵給湯藥動手腳的事,隻能讓作為小輩的陳彥安來顧著病人。
秦昭道:“但你不想?”
“我……我也沒有不想。”陳彥安聲音低啞,“我隻是不希望這件事的代價是我阿婆出事。”
秦昭拍了拍陳彥安的肩膀,後者把頭埋在手掌裡,沒一會兒就聽見陳彥安壓低的哭聲。
“我……我阿婆對我挺好的。”
小胖子哭得肩膀抖動,看上去有點滑稽。
景黎的魚簍還放在靠在床頭的小案上,他隻要撐起身體,就能看見躺在床上的那名老人。
老人頭發花白,呼吸平穩,像是睡著了。
這老人心地很善良,當初若不是她救了病重的秦昭,還將家裡的空屋子租借給他,秦昭現在還不知道會如何。
好人應該有好報才對。
景黎在心裡想著。
不遠處,小胖子還在哽咽著說:“……阿婆要是能醒過來,我一定好好讀書,考取功名,再也不給她和我娘添亂。”
話音剛落,床上的老人輕輕咳了一聲。
景黎:“……”
這麼神?
他尾巴一擺,回頭望向秦昭。
秦昭自然也注意到了,收回目光,對陳彥安道:“你剛才說的當真?”
陳彥安:“我乾嘛這時候還騙人,但是……但是……”
“你阿婆醒了。”
“你彆騙我,怎麼可——”
陳彥安話音一滯。
他抬起頭,床上的老人又輕輕咳嗽一聲,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
陳彥安:“………………”
秦昭帶小錦鯉回到家裡的時候,天色已經黑儘了。
他把小錦鯉放回木桶,又去將上午的紅燒肉和饅頭熱好,端到桌上。
“起來吃飯了。”秦昭敲了敲木桶邊沿。
小錦鯉的動作像是比平時遲緩很多,半晌才擺動尾巴,暈暈乎乎遊上來,甚至還差點一頭撞上木桶壁。
秦昭連忙伸手擋在他麵前,才讓小錦鯉沒撞到腦袋。
“這是怎麼了?”秦昭戳了小錦鯉一下,“困了?”
不……不困……
若景黎現在是人形,秦昭就能看出他眼皮耷拉得抬不起來。
不知為什麼,從陳家出來之後,他就困得要命,隻想好好睡一覺。
本來一開始精神還不錯的。
小錦鯉強撐著精神,魚鰭勉力在身側晃了晃。
不行,他還不能睡……他想了一整天的紅燒肉,還一口也沒吃到呢……
秦昭也看出他精神不好,道:“先睡一覺吧,明天再吃。”
“不要……”景黎固執道,“我要吃肉……”
景黎困得意識不清,渾然沒注意到自己剛才說的是人話。
那清亮溫軟的少年嗓音讓秦昭略微一怔,他開口,聲音有些乾澀:“……小魚?”
可小錦鯉沒再回應他。
秦昭伸出手指在他腦袋上碰了碰,小錦鯉輕飄飄落到水底,不再動了,隻有兩側的魚鰓隨著呼吸輕輕扇動。
……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