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縣裡的規定, 縣試共有四場,隔天考一場,最後一場考完的三日後放榜。
之所以中間間隔一天,是因為考官會對考卷進行初步篩查。字跡潦草、錯誤較多、作文不知所雲者, 會被直接取消參加下一場的資格。
而縣試首日被稱作正場, 也是最重要, 且考試難度最高的一場。
不過,景黎一點也沒從秦昭那裡感覺到難度何在就對了。
倒是陳彥安,從縣試開始之後,他就很少來藥鋪,也不知道到底考得如何。
“你很擔心他?”秦昭問。
“是有一點擔心……”景黎咬了一口糕點, 細細嚼著, 右側臉頰微微鼓起,“這幾天在考棚外也沒什麼機會和他說話, 不知道他考得好不好。他娘對他給予厚望,萬一這次又考砸了,他會不會想不開啊?”
秦昭道:“如今已經考過三場, 這三場他都沒有被取消資格,證明應當考得不錯。放心, 那小子雖然不是什麼讀書的料子,但好歹也是我教出來的,小小縣試還難不到他。”
“小小縣試……”景黎默然。
這幾日下來他算明白了,秦昭表現得這麼雲淡風輕, 不是因為心態好, 而是他真的沒有把縣試放在眼裡。
可能這就是滿級玩家屠新手村的感覺吧。
“明日便是最後一場,考完後問問他就是。比起這些……”秦昭從書卷中抬起頭,無奈地看向景黎, “我倒是更擔心你。”
景黎眨了眨眼,又咬了一口糕點,問:“擔心我什麼?”
秦昭:“……”
他視線移到景黎手邊的幾個空盤上,沒記錯的話,這小家夥一下午已經吃了三盤點心,兩袋果脯零嘴,外加一個燒餅。
雖然隨著天氣回暖會讓景黎恢複食欲,但這食欲恢複得未免也太好了吧?
秦昭沉默片刻,搖頭:“沒什麼,你少吃一些,快到用晚飯的時間了。”
“知道啦……”
景黎答應得輕巧,趁秦昭低頭的機會,又從盤子裡摸了塊點心。
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秦昭:“……”
.
縣試第四場轉眼結束,景黎慣例等候在考棚外。
申時初,考棚正門打開,官差放牌。
到了這最後一日,原本數百人的考生如今隻剩下寥寥數十人。不過,今日提前交卷出來的人卻明顯比前幾日都多。
原因很簡單,其一是最後一場考試難度不高,不需要花費這麼多時間。其二則是,走到了這裡,被淘汰的幾率已經不大。
縣考通常是首日正場刷下來的人最多,越到後麵,被淘汰的人數就越少。
能走到最後一場,至少有八成都能考中。
眾人都知道這個規律,不再像先前幾場那樣過於緊張,做題效率也會高許多。
景黎探頭在人群裡尋覓,很快看見了走在人群最後方的那道熟悉身影。
他臉上的神情從焦急變為愉悅,抬步就想跑過去,腹中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墜痛。
那痛感不重,像是有小錘子輕輕敲打,隻疼了一下,很快又恢複正常。
景黎揉了揉腹部,有點納悶。
是今天吃壞什麼東西了嗎?
……這裡也不是胃啊?
難道是在這裡站得太久,岔氣了?
今天是縣試最後一場,景黎午飯後就一直坐立不安,索性提早一個時辰到考棚外。
一個時辰也就是兩個小時,先前等待的時候不覺得,這會兒景黎才感覺到腿已經站得有些發酸。
景黎這樣稍作耽擱,秦昭已經走到他麵前:“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他對景黎太熟悉,對方一點細微的變化都能敏銳感覺到。
景黎不想因為這點小事打擾了今天縣試結束的好心情,何況肚子就疼了那麼一下,現在已經完全不覺得難受了。
“沒事。”他搖搖頭,又想到了什麼,小聲補充:“……就是等得腿都站酸了。”
秦昭:“……”
他們相處了這麼久,秦昭怎麼會看不出自家小魚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他忍俊不禁:“我早告訴過你,在家等便好。”
景黎不回答,低頭盯著腳邊那塊地磚沉默不語。
秦昭拿他沒辦法,無聲地歎了口氣,轉身:“上來吧,我背你回去。”
景黎開開心心爬到秦昭背上。
“薛爺爺說我們今天不在家裡吃,去下館子。”
秦昭:“好。”
景黎環著秦昭的脖子,冰涼的側臉在對方脖頸間蹭了蹭:“沉不沉啊?”
秦昭嘴角彎起個淺淺的弧度:“沉,這幾日是不是又胖了?”
“……”景黎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虛道,“不、不會吧……我沒胖。”
“沒有麼?可我感覺這裡……”秦昭一隻手抬起來,在景黎腰間輕輕拍了拍。
一切儘在不言中。
景黎篤定道:“是穿得太多了,一定是!”
秦昭但笑不語。
這話自然是用來逗他的,景黎骨架小,重量輕,背起來一點也不沉。不過,或許是因為最近食欲不錯,小家夥腰腹看上去的確圓潤了些。
這是昨晚秦昭摟著他睡覺時發現的。
當然,秦昭恨不得把人再養胖些,先前那樣實在太瘦了。
秦昭背著人回到藥鋪,又過了一個時辰,陳彥安也交卷出來,徑直到了藥鋪。
“我都考了三年了,要是再考不中,我娘會打死我的。”他剛到藥鋪,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景黎無可奈何。
本來還以為考完之後,這人的考試焦慮症能好一些,沒想到還是這幅樣子。而且看起來,這模樣還得持續到三日後的放榜。
秦昭道:“你去勸勸他。”
“我?”阿易疑惑地眨了眨眼,偏頭朝坐在對麵的陳彥安看了一眼,“可我……我不太會說話。”
“無妨。”秦昭溫聲道,“鋪子我們看著就好,你陪他出去走走,晚上酒樓見吧。”
阿易點頭:“好。”
這幾日他們忙著應付科考,阿易正愁自己幫不上忙,現在秦昭給他點事做也是好的。
阿易走到陳彥安身邊,低頭對他說了句話。
後者猝然抬頭,神情裡滿是驚訝,連連點頭。
二人很快出了鋪子,景黎嘖了一聲:“你不是不想管他們的事麼,乾嘛還給他製造機會。”
秦昭收回目光,低頭繼續整理藥材賬目:“我隻是嫌他那副模樣在鋪子裡礙眼。”
景黎輕輕笑了下,沒戳穿。
秦昭對陳彥安真的很好。
哪怕過去他們曾鬨得有些不愉快,秦昭卻從不放在心上。景黎知道他並不單純是在感念當初的救命之恩,他是真心把這個人當朋友。
果真,晚上他們在預定好的酒樓見麵時,陳彥安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活力。
那副春風得意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縣試裡中了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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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縣衙。
書房內,縣令與幾名師爺正在閱卷。
裴安身為最受縣令器重的師爺,又是出題官,坐在縣令右手邊,將其他師爺遞來的考卷一份份整理歸類。
科舉閱卷可不是判斷個正誤那麼簡單。每一張考卷都要被在場所有閱卷官輪流查閱,閱卷官認為考卷上的答案通過後,便會將其傳遞到下一人手上,以此類推,直到所有人都看完,交給裴安。
而同樣,每人都有將考卷截下的權利。
被截下考卷,在閱卷完成後有一次複查的機會,若複查時還有閱卷官認為考卷不合格,此人便隻有落榜。
至於交到裴安手裡的考卷,便是此番縣試中榜的人選。
而他要做的,除了像其他閱卷官那樣將考卷查閱一番之外,還要將考卷分類,排出大致的名次。
不過他排出的名次隻是個參考,至於最終排名,還得讓縣令大人決定。
裴安不緊不慢將手中的考卷分成優劣兩部分,還沒分完,卻聽自家縣令大人心急道:“你先將這些給我看看。”
裴安答了聲“是”,依言將自己覺得更優的那幾份考卷遞上去。
縣令飛快翻閱起來。
裴安瞧著他的動作,又看了看下麵的其他閱卷官,壓低聲音道:“大人若想找秦昭的考卷,在下覺得並未在這其中。”
縣令停下來:“這所有考卷都已糊名,你如何得知?”
裴安道:“自然是憑對他的了解。”
秦昭的才華他心中有數,這些考卷雖然更優,但少有亮眼,不該是那人做出來的。
縣令有些詫異:“你對他就這麼看好?”
裴安:“大人不也同樣?”
“我隻是好奇。”
秦昭這四場考試,場場一到正午就交卷,從不耽擱一刻。
他著實好奇這人會寫成什麼樣。
不過考卷要等確定名次後,才能拆除用來糊名的紙條。哪怕縣令再是心急,也不能破了這個規矩。
聽了裴安這話,縣令也不再翻看手裡的考卷,將其扔回裴安麵前:“繼續閱卷吧。”
裴安應了聲,繼續埋頭閱卷。
縣令百無聊賴地瞧他,笑著問:“裴安,你怎麼一點也不擔心?”
裴安問:“在下該擔心什麼?”
“秦昭如今隻是一介平民,就已經有如此聲望。萬一他當真高中,本官必然會想將其納入官衙。這樣一來,你這第一師爺的位置,不就坐不穩了?”
縣令說這話時並未避諱,堂下翻閱考卷的人動作皆是一頓。
能當上一縣之長,縣令必然不會隻是個無用的草包,自己手底下這些人的明爭暗鬥他清楚得很。非但清楚,而且他也樂得見他們鬥。
留下最優之人,總歸是對自己有利的。
而裴安在他手下做事多年,多少能揣測到他的想法。
裴安搖了搖頭,道:“哪怕以後當真公事,也都是為了大人辦事。能否取得大人信任,要看大人的想法,擔憂無用。”
更何況,秦昭已經答應過他不會來縣衙,那人行事有君子之風,不會出爾反爾。而且哪怕沒有這個允諾,他也不認為秦昭會甘願留在這裡當個小小的師爺。
以那個人的潛力,日後前途無限。
這些裴安並未說出口,縣令不知他的想法,被他前一句話哄得開心了,沒再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