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鄭遠生,緩緩道:“東方報的理念仍是不會變的,但我個人願意支持一些事業。也不是為彆的,隻是不想若以後再有這麼一場會議,我還要再見到這麼一封電報。”
他的目光又落在鬱鏡之身上。
“鏡之,你所求的事我也清楚,我可以答應。”
楚雲聲順著方既明的目光看向鬱鏡之。
從那封電報到來,晴天霹靂的消息降臨,鬱鏡之便一直沉默著,凝著眉頭在深思。
在這種國外的事情上,他的消息並不會比方既明他們快多少,所以聽聞時的震撼驚怒,也沒有什麼不一樣。
楚雲聲可以看到鬱鏡之手背上的青筋,和那一瞬間緊繃僵硬的腰背。但鬱鏡之沒有任由憤怒蔓延,也沒有無力頹然。
哪怕隻有一絲微弱的希望,他也是不會放棄的那類人。
更何況,比起以前,現在他還有楚雲聲帶來的改變。
“先生,事情或許還沒有到山窮水儘的地步。”鬱鏡之道,“你忘了剛才那張紙了嗎?我們還有一些籌碼,隻是不知道能不能打動那場會議上的其他國家。”
方既明一愣,旋即麵上露出一些驚疑的喜色:“這樣的話,可能會有希望……”
見到方既明的神色變化,鄭遠生卻有些發懵,隻是還不等他問,方既明就接著道:“不過,東北的局勢這半年來惡化了許多,我總覺著不安。你之前將那張紙給我看,不也是想送它和另外那些醫藥北上去嗎?”
“這種東西……的數量應當也不多吧。”
鬱鏡之道:“會量產的。而且,先生您或許誤會了,我並不打算直接拿出抗生素來做籌碼,而是打算先用那些中成藥來試一試。”
太早亮出底牌,隻會輸得一乾二淨。
說著,鬱鏡之看了看楚雲聲,征求他的意見,畢竟楚雲聲才是藥方的主人。
楚雲聲對此自然是願意的,隻是他並不認為那場會議的結果會因那些中成藥或抗生素發生太大改變。鬱鏡之或許也有這個心理準備,所以沒有直接拿出抗生素。
歐洲的戰爭停了,華國東北卻還是有炮火蔓延。
東洋人進了東北,如今又要拿下青州半島,明顯是在蓄勢布局。
就算中成藥和抗生素打動了其他國家,可東洋也不會坐以待斃,他們隻要不打算放棄華國這塊肥肉,那就一定會付出更多的利益,重新奪回其他國家的支持。
而在東洋人給出的利益足夠多的情況下,其他國家完全可以去偷去搶華國的藥方和抗生素,使用或研究,沒必要去辛辛苦苦講什麼籌碼。
弱國無公義,弱國無外交。
這就是沒什麼道理可講的。
座椅上,方既明沉吟半晌,終於點了點頭,歎道:“姑且一試吧。後天我會去見美帝的詹姆斯先生,鏡之,你同我一起去吧。”
說到中成藥時,鄭遠生便露出恍然大悟之色,眼底泛起驚喜與希望,沒有再多問什麼。
這場談話結束,楚雲聲和鬱鏡之離開了比之前更忙上許多的東方報編輯部。
汽車緩緩發動,楚雲聲看著窗外倒退的景色,忽然開口道:“兵工廠選址定了嗎?”
鬱鏡之一怔,麵上的疲累之色去了幾分:“還沒有。”
楚雲聲目光平靜,語氣裡卻帶了一絲低沉:“儘快定吧。”
仿佛讀懂了楚雲聲的意思,鬱鏡之慢慢閉了閉眼,微長的發絲落下,在他的眉眼間蓋出一片深深的陰翳。
之後的幾天,鬱鏡之再次陷入奔走忙碌之中。
楚雲聲從醫院搬到了幾百米外的一棟二層洋房,這裡環境乾淨些,方便鬱鏡之布置一些保護。
東方報和海城其他各大報紙,在消息傳來的第二天,齊齊將這事件刊登在了頭版頭條。
滿城嘩然,舉國震動。
北平傳來學生遊.行的消息,各界人士四處為國奔走,激憤難當。海城也爆發出了無數的呐喊呼籲,報紙雪花一般一張張印出,罷工罷課的抗議,集會演說與遊.行。
楚雲聲從住處到醫院短短一段路程,就能看見一批又一批高舉著橫幅,憤怒大喊的青年。
還有些激動的,砸毀了東洋人的餐廳與商行,讓巡捕房焦頭爛額。一些衝突事件驟然增多,楚雲聲的醫院裡也人滿為患,竟都是清一色的年輕人。
楚雲聲在一樓診室見到在護士處理傷口時嗷嗷叫的學生,是這幾日醫院裡的常客。
溫柔年長的女護士蹙著眉,邊為他擦藥,邊道:“外麵亂著,你們隻管上學便好,去參加什麼集會?這次是有人鳴槍,下次說不得就是有人開槍,你們年紀這般小,有幾條命?”
學生笑嘻嘻地道:“可惜隻有一條命。要是再多來一條,我就也上台去演說,抗議!”
護士道:“抗議什麼?”
“徐姐姐,你不知道?抗議簽字!”學生說。
“事情鬨得這樣大,我當然也知道。但你們做這些能有什麼用?這世道就是這樣子。”護士歎了口氣,道。
“我不信。”
學生正色道:“我信一切都會好的。世道會好,未來會好,我們華國會好。但這好不是坐著等著就能來的,總要有人說些話,做些事。這份好,就算我看不到,我的兒子、孫子,早晚有一天也能看到。”
“我相信,將來就是人人平等,就是和平安寧,就是沒人再瞧不起我們!”
說著,那把自己都說得熱血沸騰的學生一眼望向路過駐足的楚雲聲,笑著揚聲問:“楚醫生,您相不相信?”
楚雲聲頓了頓,聲音平靜而有力:“我信。”
來到這個錯綜複雜的世界,他知道他也有太多的局限與無能為力。
麵對時代的車輪,世界的變革,家國的未來,他或鬱鏡之個人的力量可能都是螳臂擋車,脆弱不堪。
但是,他們絕不會是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
補26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