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分之一的夢想。
方覺夏不確信此刻裴聽頌是不是真心,但聽到那一句話的時候, 他的心臟的確為之狠狠震動, 指尖發麻。明明不久前他們還是貌合神離, 可現在,方覺夏卻開始沉溺於這種被他拉入陣營的歸屬感了。
他什麼時候變成這樣?
這麼容易被打動。
聽完裴聽頌毫不留情的諷刺,站在一旁的梁若攥著拳頭,如鯁在喉。裴聽頌的作風他早有耳聞, 連他們經紀人都說少和他發生衝突,所以梁若暫且忍住了,他不想惹麻煩, 所以隻當裴聽頌不存在。
“覺夏,”他扭過頭,眼神帶著些許示弱的意味, “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們……”
“抱歉。”方覺夏麵無表情的打斷了他的話, 果決到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我沒有時間, 你更沒有。”
梁若不可置信, 他始終無法接受方覺夏會和他走上陌路, 哪怕他們因為過去的事不得不走上不同的路,可那些回憶都是真的。
“其實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方覺夏的嘴角微微勾起,是充滿風度卻沒有感情的笑, “換做是任何一個人, 在那個時間點, 我都會為他挺身而出。”
這句話對梁若來說,簡直是最大的諷刺。
“我要回去,我累了。”裴聽頌攬著他的肩膀離開,“喂,沒帶耳機也不至於跑這麼遠來聽吧。”
“裡麵太吵。”
“你不會先問問彆人帶沒帶嗎?真軸。”
“你都學會用軸這個字了。”
看著兩人離開,梁若扶住洗手台,他深深吸了口氣,麵對鏡子,努力地做好表情管理。
鏡子好像變成了練習室裡的鏡子,他的旁邊好像還站著那個冷淡的人。
但一切都變了。
兩人離開洗手間,拐彎後走到另一條走廊,方覺夏試圖把裴聽頌的手臂拿下來。
“喂,你怎麼用完就扔。”裴聽頌對他的拋棄十分不滿,“果然沒有心。”
“肩膀酸……”方覺夏小聲說完,瞥了一眼裴聽頌,“你躲外麵聽了多久?”
這一眼叫裴聽頌品出些不一樣的情緒,再也不是那個什麼都冷冷淡淡的方覺夏了。裴聽頌長長地嗯了一聲,“從那個梁若的第一句話開始?反正我是跟著他進來的。”說著他想到剛剛方覺夏的表現,“你剛剛為什麼不直接拒絕他?難不成還真的給我留發揮的餘地啊。”
方覺夏低頭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拒絕,聽他一直說下去,看起來有點優柔寡斷。”
倒也不是,裴聽頌知道他的個性,看著平平靜靜的,其實剛得厲害。
他聳聳肩,“我就是覺得奇怪。”
“我比你了解梁若的個性。他是個自我意識過剩的人。”方覺夏說得稀鬆平常,“如果我果斷地拒絕他,打斷他的話,隻會讓他覺得我還是很在乎過去的事,他會覺得很有滿足感。”
裴聽頌皺眉,“這是什麼邏輯?”
難不成要方覺夏恨他,他心裡才會覺得舒服?
方覺夏繼續,“事實上,我什麼都不說,隻是因為我對他沒有任何感覺,就好像一個陌生人。”他望向裴聽頌,語氣很單純,“你會對一個陌生人嚴詞拒絕嗎?”
裴聽頌有時候覺得,麵前這個人精確得可怕。他會對每一個人進行分類,劃分到他們應該屬於的範疇。方覺夏的心裡沒有灰色地帶,永遠涇渭分明,如果在情感上對他沒有意義,就自動歸類到陌生人。
好像連厭惡都是一種精力上的浪費。
“可是,”裴聽頌還是覺得驚奇,“他在那兒說那些惡心人的話,你不會覺得忍不下去?”
方覺夏搖頭,“完全不在乎的人,怎麼談得上忍耐。”
不在乎的人,做什麼事都沒什麼好在乎的。方覺夏就是這麼一個奇怪的人,有著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邏輯。他是可以把情緒剝離的,隻要他想,他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從過去中走出去。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裴聽頌竟然從他的這句話中捕捉到什麼。
他快步趕上方覺夏,走到了他的前麵,轉過身擋住他的去路。
方覺夏抬頭看他,不明所以,“乾什麼?”
“沒什麼。”裴聽頌兩手插兜衝著他笑。
“神經。”方覺夏繞開他準備走,可又被右移腳步的裴聽頌擋住去路,還差點撞他肩膀上。
“裴聽頌,”方覺夏的語氣都變了,筆直地瞪著他,“你到底要做什麼?”
看見哥哥臉上一覽無餘的不耐煩,裴聽頌一點不生氣,反而有點小得意,跟個小孩兒似的,在徹底把對方逼急之前乖乖讓了道,“不做什麼。”
莫名其妙,方覺夏搖了搖頭,獨自走在前麵。裴聽頌則是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後,兩手插兜,笑得心滿意足。
忍耐度好像也變成一種衡量感情深淺的計量單位了。
真有趣。
回到會場落座,淩一已經忍不住吐槽,“你們倆連上廁所都手牽手回來啊。”
方覺夏看了看自己的手,“牽手了嗎?”
路遠直接忽略了這個事實,接上淩一的話,“你還彆說,記得以前上高中的時候嗎,班上的女生沒個一起上廁所的人都寧願不去,那感情好的啊。”
賀子炎笑起來,“圓兒,等會兒我陪你去上廁所。”
大家說說笑笑,方覺夏很快就忘記了之前發生過的事。他的記憶軸被拉回到離開座位前,找回他一開始行動的目的。
對啊,他隻是想要聽個錄音而已。
方覺夏翻出之前裴聽頌給他的耳機,連接上手機,不過他手裡隻有一隻。碰了碰裴聽頌的胳膊,方覺夏低聲問他要另一隻,可會場的人越來越多,說話聲音都被壓蓋。七曜那一桌的齊齊起身,好像是要準備上台了。
“你說什麼?”
方覺夏準備湊過去,偏巧這時候裴聽頌也湊了過來,兩個人的距離一下子成倍縮短,差點碰上。方覺夏本能地後退了一些,快速眨了幾下眼,然後轉過頭。
其他人並沒有發現這個小插曲,他們被準備開場的舞台吸引了注意力。
裴聽頌再一次湊過來,貼在他耳邊,“你剛剛說什麼。”
“我……”方覺夏頓了頓,恢複冷靜,“我想找你要另一個耳機。”
“哦,”裴聽頌點點頭,“我隻借一個。”看見方覺夏轉頭瞪他,裴聽頌笑起來,“瞪我也隻借一個。”
這人真是……方覺夏努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情緒。
他真的拿裴聽頌沒辦法。
“點開聽啊。”裴聽頌手撐著下巴,“還怕我聽啊,原始文件可是在我手機裡,我想聽多少遍都行。”
方覺夏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心一橫點開了那個錄音,手臂擱在桌子上,額頭墊在手臂,半趴著聽這個被裴聽頌保留下來的證據。
他現在什麼都不想,隻想搞明白昨晚發究竟發生了什麼。
裴聽頌也有樣學樣,和他一起趴在桌子上,低頭盯著那個錄音的進度條。嘈雜的會場大廳被一對耳機分隔開來,他們好像兩個午休時偷偷趴在一起聽歌的高中生,分享的是同一個音頻,隱藏的是不同的心思。
方覺夏用手捂住另一隻耳朵,錄音的聲音開到最大,忽然間,他聽到了裴聽頌的聲音。
[這可是你自己非要和我一起睡覺的。]
他的心一瞬間就被提起。
[嗯!]
[那我可以抱你嗎?]
聽到自己的聲音以這樣的語氣呈現出來,還用來回應裴聽頌,方覺夏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才聽了幾秒,他就已經自暴自棄地想把耳機摘下來。可裴聽頌更快一步,阻止了他手上的動作。
“後麵還有呢。”
[隨、隨便你。]
錄音中的裴聽頌,聽起來少了幾分往常耀武揚威的底氣,可的確是他沒有錯。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當方覺夏聽到自己的聲音時,手忍不住掐住了自己的大腿。
[我看不到你了欸。]
太有趣了,裴聽頌這輩子沒遇到過這麼有意思的事。他憋笑憋得太辛苦,抬起頭支著胳膊,耳機裡還是自己的神預言。
[方覺夏你再這麼撒嬌你明天醒過來會後悔的。]
[這樣行了吧。]
翻身後被子摩擦的聲音異常真實,明明會場這樣吵鬨,連對話都那麼困難。可他們的聽覺似乎被無限放大了,擁抱,拍打後背,甜膩的應答,唱得亂七八糟的歌,所有細枝末節都在聲音中重現,拉著不願相信的方覺夏重回那個醉酒的夜晚。
他居然連把裴聽頌認成了小算盤。
這一刻方覺夏很認真地考慮了咬舌自儘的可操作性和成功幾率。
不小心發現趴在桌上的方覺夏自掐大腿,江淼擔心道,“沒事吧,覺夏怎麼了,不舒服嗎?”
裴聽頌憋著笑,替他解釋,“沒事,他好著呢。”
說完他一下一下拍著方覺夏的後背,“是吧,覺夏哥。”
看見方覺夏紅透的耳朵和脖子,裴聽頌有種無以複加的滿足感。
進度條移動到末尾,以方覺夏最後的一句[睡吧,小算盤]收尾。
方覺夏感覺自己的自尊心從沒有受到過這種程度的摧殘,他摘下耳機,啪的一下拍到裴聽頌大腿上,然後坐起來,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要振作,這不是他,是喝了酒的他。
裴聽頌吃痛地倒吸涼氣,但還是笑著把哥哥還來的耳機收好,十分得意地湊過去問他,“我沒有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