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魚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他明明記得, 失去意識前,他應該在睡覺。
不久前,天網係統初步研發成功, 已經半年多沒有正經放過假的沈橋終於有了半個月假期。
沈魚也想他想得厲害, 之前他工作忙,不敢去打擾,打電話都不敢多說幾句,擔心耽誤他工作。
好不容易沈橋放假了, 兩人天天黏在一起形影不離, 沈魚去公司上班,沈橋也跟著,給他打個下手當當小秘書, 沒事自己看會兒書。
霸道總裁俏秘書什麼的,還挺有香的……
晚上下班回家,吃完飯, 兩人玩了一會兒夫夫間的雙人遊戲。
因為明天周末不上班, 難免肆意放縱了些,最後沈魚實在受不住, 在沈橋給他擦頭發的時候,靠著沈橋沉沉睡去。
等他醒來, 卻不是在自家的大床上,身邊也不是他的愛人。
他站在一個偏僻的巷子口, 眼前的景象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為他足足有十來年沒有見過, 熟悉是因為他曾經在這裡居住生活了二十多年, 穿越之初,他曾頻頻回想起這裡的一切。
我穿回來了?
充滿心臟的不是驚喜,而是驚恐、害怕、失措、慌亂等等。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胳膊, 眼淚一下子冒出來了。
疼,太疼了。
沈魚一邊不敢相信地掐自己,一邊哭得淚流滿麵毫無形象。
穿回來就穿回來,他也不是第一次穿越了,就不能把他家沈橋也帶上嗎?
他們這都不是異地戀異國戀,直接異界戀了!
現在唯一的希望,大概就是沈橋真的研發出時空穿梭機,來把他接回去。
嗚嗚嗚……
沈魚哭得停不下來。
他都忘記自己多久沒哭過了,哪怕穿越前,他也不是愛哭的人,突然失去多年奮鬥來的一切,被扔到一個陌生的時空,開局就是困難模式,他一樣沒哭。
但現在他實在撐不住,他簡直不敢想,沈橋發現他不見了,會有多難過。
怎麼辦啊,他把沈橋弄丟了。
“誰家的貓兒走丟了,哭得這麼傷心,找不著家了嗎?”
熟悉的輕笑聲響起,沈魚驚得打了個哭嗝,抬起頭,看見沈橋那張俊臉,沈魚眼淚還掛在臉上,人已經衝了過去——
一把捏在沈橋臉上。
是真的!
沈橋:“……”
還真有點兒疼,這是家暴嗎?
“不哭了。”沈橋抬手給他擦眼淚,心裡軟塌塌的,嘴上說著玩笑話,心裡怎麼會不曉得沈魚為什麼哭。
“誰哭了。”沈魚抽了抽鼻子,堅決不承認。
還好還好,沈橋跟他一起穿了,雖然在這個世界,兩人大約要從頭開始,以前創造的一切財富,都煙消雲散。
但他和沈橋都不是舍不下家業的人,以前沈魚窮,沒錢,後來掙了數不清的錢,好像也就無所謂了,否則他也不會創建兩個基金會。
隻要在一起,在哪兒都可以。
沈橋識趣地不再提不該提的話題:“這是……你原本的家鄉?”
沈魚點點頭:“我覺得像,不知道為什麼會回來,幸好你也在。”
沈橋忍不住露出微笑,他也這樣想的。
沈魚收拾好心情,不由問:“剛才你在哪兒,我怎麼一開始沒有看見你。”
他出現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四下看過,這是一條半廢棄的小巷,沒有其他人,隻有他一個。
“應該是落點誤差。”沈橋解釋道:“我出現的地方離你不遠。”
但他比沈魚多了尋人的手段,兩人水乳交融,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沈魚身上早就留存了他的精神印記。
這不是他刻意留下的,而是兩人相處時間太長,也太親密,就跟沾染了彼此的氣息一般,自然而然留下了。
因此沈橋發現自己到了一個陌生地方後,他第一反應是感應沈魚身上的印記,發現離他不遠,便直接找過來了。
沈魚聽得半懂不懂,不過沒關係,沈橋懂就行了。
“得想辦法弄個身份證。”沈魚苦惱道:“沒有身份證,咱們連個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總不能睡橋洞吧。
話音剛落,一整晚未曾進食,且睡前還經過幾場非常消耗體力的運動,肚子發出腹鳴聲抗議。
沈橋莞爾:“還是先去吃點兒東西吧,吃飯總不要身份證?”
“那倒不用,但是……吃飯要錢啊,你有錢嗎?”
說著,沈魚下意識摸了一下口袋,摸了個空。
不是沒錢,是根本沒有口袋。
他這才有心思看看自己的打扮,還好,寬鬆版的白T短褲,好歹沒讓他裸著。
但是再看看沈橋,襯衣西褲,分分鐘去出席會議也沒有問題。
“偏心……”沈魚小聲嘟囔,兩人都是睡夢中被轉移過來的,顯然不可能提前做好準備穿戴整齊。
雖然想不明白為什麼會穿回來,甚至還給他們發了一套“新手裝”,但有衣服穿總歸是好事,他可記得,昨晚睡前他穿得可沒這麼齊全,沈橋也不可能穿成這樣睡覺。
沈橋失笑:“這好像是我們昨天扔……放在床邊的衣服。”
沈魚:“……”
“冷不冷。”沈橋摸了摸他光在外麵的胳膊問。
“不冷。”沈魚回道,兩個時空的大致季節好像是一樣的。
行吧,這個問題沒必要再討論了,他拉著沈橋胳膊:“走,請你吃早飯,請你嘗嘗我小時候最愛吃的小籠包,可好吃了。”
“你不是沒錢嗎?”沈橋問。
憑借他在這一片的好人緣,刷個臉賒賬吃頓早餐還是沒問題的。
沈魚一臉得意:“我可以刷臉……”
說著說著,臉上的笑容垮了,他的臉變了,刷不了臉了……
沈橋好笑地摸了摸他的頭,沈魚鼓了鼓臉頰,腦海中靈光一閃:“有了!我有錢的!”
“嗯?”
“你跟我來。”
沈魚走出小巷子前遲疑了一瞬,被他牽著的沈橋,反握住他的手。
沈魚側首,衝他一笑,擠了擠眼睛:“帶你去挖寶。”
沈魚是真打算帶沈橋去挖寶,挖的是他以前藏的寶。
他打小沒人管,但是很小的時候,他媽打牌要是贏了錢,高興之下,就會扔給他一些零鈔讓他買吃的,想不起來,就不管他。
偏偏他媽輸多贏少,而且越打越大,外麵欠的多,更不願意把自己的賭資給沈魚,一塊錢也不給。
要不然沈魚也不能餓到跑去翻垃圾桶,還被狗追咬,結果摔壞了腿。
等他長大一點兒,撿破爛賣瓶子,幫同學寫作業,賣卡片賣彈珠,自己能賺一點兒錢了,勉強能養活自己。
可他媽那會兒賭瘋了,借不到錢,連他攢的錢也好意思偷。
幾十塊錢而已,是沈魚攢了好久的,都不知道夠不夠她賭一把。
還有他那個混混爸,竟然跑去學校混他的飯吃,那會兒沈魚還在上小學,好不容易攢的錢被無良父母薅了個空,氣得沈魚一個人哭了一場。
後來沈魚攢的錢又被他媽洗劫過幾次,他要上學,家又隻有那麼大。
隨身帶著也不行,有一次體育課,他們班有個同學放在書包裡的零花錢就被偷了,沒找回來。
放哪兒都不放心,小沈魚琢磨了好長時間,另外找了幾個隱蔽地方藏錢,不多,一個地方也就幾塊錢。
後來他長大一點兒了,他媽嫁了有錢男人,不再稀罕他那點兒小錢,但沈魚跟他們處不來,依舊自己住破舊的老房子。
再後來她媽跟有錢男人掰了,欠了一大筆賭債跑路了,他家房子被賣了。
沈魚從學校回到家的時候,收債的人把大門都撬開了,家裡東西被搬了個一乾二淨,全靠他藏在外麵的錢,才渡過了那段艱難的日子。
所以後來這個在外藏錢的習慣,沈魚一直保存了下來。
後來他掙的多了,藏在外麵的錢也變多了,每個地方最少也有個百十塊錢,夠他和沈橋節儉一點兒過一天了。
就是……不知道那個沈餘有沒有把他藏的錢拿走。
應該不至於,畢竟他接收到的沈餘記憶也是模糊的,像是隔了一層,不細想的話,很多細節不清楚。
沈魚一邊跟沈橋講解,一邊努力循著久遠的記憶,去找最近的一個藏錢地點。
其實他不光藏外麵,還在幾個關係好的朋友那裡存了一點兒,不過現在大概要不回來了。
幸好他落地的地方就在他以前住的地方附近,否則找過去還挺麻煩。
他倒是有說有笑,藏錢這事多年後細想,真的蠻有意思的。
說起渣爹渣媽,頂多吐槽兩句,心已經不會因為他們做的那些事難過了。
但是沈橋卻聽得眉頭緊鎖,麵色愈沉,眼底藏著深深戾氣。
沈魚不是沒跟他講過以前的經曆,但對於自己的苦難從不曾細說,都是一掠而過。
沈橋知道他以前過得不好,但那都是沈魚的傷心事,他自然不願意追問戳他痛處。
然而現在聽來,句句刺耳戳心。
磕碰一下他都心疼不已的寶貝,讓人如此欺辱淩.虐,他怎麼能不恨。
沈魚說他父母已經跑了,他自己也不在意了,沈橋可是個記仇的人。
碰不到那兩人也就罷了,要是遇見了……
嗬。
“怎麼那麼多人看我們……”沈魚嘀咕了一句,有些緊張地往沈橋身邊靠了靠。
這一靠,盯著他們的女孩眼睛好像更亮了?
捂著嘴笑得咕嘰咕嘰。
沈魚:“……”
他習慣了跟沈橋親近,在那個世界,周圍熟悉的人要麼知道他和沈橋的真實關係,要麼以為他們是兄弟,對他們的親密早已經習慣。
就算不熟悉的人,頂多覺得他們哥倆感情真好,不會想到其他。
但他已經回到這個思想開放的現代了,他牽著沈橋的手,好像……是不太對?
他想鬆開手,卻沒成功。
沈橋握緊了,好奇道:“怎麼了?”
他掃視了周圍一圈,發現在看他和沈魚的,大都是年輕人,有的光明正大看,有的偷看。
有的表情鄙夷,有的卻滿臉興奮,甚至還有人舉著手機在拍他們。
沈魚走過去製止了他,偷拍被抓,這人在沈魚的要求下刪掉了照片。
在尋寶的路上,沈魚通過周圍搜集周圍信息,已經知道了現在的時間。
這是他穿越兩年後,兩個時空的時間流速好像並不一致。
去曾經的“藏寶地”溜達了一圈,有兩個地方錢沒找到,大約已經被發現了。
剩下三個地方,一共找出來八百多塊錢,沈魚美滋滋數著鈔票:“走,請你吃飯。”
兩人又原路返回,去吃沈魚心心念念的小籠包。
確實是很小的一家店,店裡隻放得下幾張桌子,但是客人很多,於是又放了一些折疊桌和小凳子在店外。
他們來得巧,剛好有一桌客人吃完離開了,沈魚連忙讓沈橋先坐過去:“你坐,我去點單。”
他清楚沈橋的口味,所以不用額外問他想吃什麼。
往裡走,沈魚發現,兩年過去,這家小店還是發生了一些變化,曾經完全開放的廚房區多了半堵牆,牆體厚實,貼了白瓷,可以當個窄吧台放餐品。
店裡的人倒是沒變,就是店主劉大叔一家,正在大鍋前燙麵的是劉大叔,手指翻動靈活捏著小包子的劉嬸,招待客人收錢上餐收拾碗筷的是他們家兒子劉大勇。
小學的時候,沈魚跟他當過六年同學,劉叔一家都是好心人,知道沈魚情況,沒少讓劉大勇給沈魚塞吃的。
這個時空時間僅僅過去兩年,沈魚卻已經有十來年未曾見過他們。
再見故人,見麵卻不相識,難免心生悵惘。
“帥哥,吃點兒啥?”劉大勇的粗嗓門打斷了沈魚的回憶。
“兩籠小籠包,四根油條,兩碗粥。”
“好嘞,鹹菜在那邊,您自己盛啊。”
店裡基本上都是老客,連個菜單都沒有,劉大勇看沈魚是個生麵孔,利索地給他報了價。
沈魚付了錢,去盛了兩碟配粥的小鹹菜,有酸包菜酸蘿卜丁酸豆角,都是劉嬸自己醃的,滋味兒酸爽,配白粥吃特彆舒服。
他點的東西都有備好的,所以上的很快,沈魚坐下,劉大勇已經端著他們點的餐過來了。
“嘗嘗,這個油條真的特彆酥。”沈魚小聲跟沈橋推薦,小時候他可羨慕劉大勇了,家裡開早餐店,賣得都是好吃的,也太幸福了吧。
沈橋咬了口油條,確實酥香可口,外酥裡軟,炸得很地道。
沈魚看他表情,知道他還算滿意,頓覺開心,也塞了個小籠包到嘴巴裡,小籠包表皮暄軟,肉餡滑嫩,滿嘴留香
兩人跑了一圈都餓了,沒一會兒點的東西就吃了個七七八八,配著小鹹菜慢慢喝粥。
這會兒已經九點多快十點了,來吃早飯的人不像開始那麼多,廚房裡的劉家一家子也沒那麼忙了。
劉叔下了兩碗熱乾麵讓老婆孩子去吃,他們做餐飲的就是這樣,到飯點的時候偏偏是客人最多的時候,隻能先餓著,或者先吃一點兒,總之要錯開正常用餐時間。
劉嬸和兒子一人端一碗麵一碗粥,坐在沈魚他們隔壁的桌子上。
坐下的時候,劉嬸多看了沈魚二人幾眼,沈魚衝她笑了笑,劉嬸不好意思地收回視線,小聲跟兒子說:“隔壁桌的兩個孩子,長得真俊。”
劉大勇一口吃了小半碗熱乾麵,噎得不行,猛喝一口粥咽下去,嘟囔道:“你之前還誇沈魚長得帥。”
他天然嗓門大,輕聲嘟囔也跟旁人正常說話聲音差不多。
沈魚突然被cue,猝不及防,一口粥嗆住,猛咳幾聲。
沈橋給他順了順背,一個眼神過去,沈魚默默點了點頭。
“想去看看嗎?”沈橋輕聲問。
沈魚默然,那是他的身體他的人生,穿越非他所願,但這麼多年過去,他早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也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去看看,看什麼呢?
他有想過,去見見曾經幫助過自己的長輩和朋友,卻一直沒想好,要不要去見見那個“沈魚”。
劉嬸子和劉大勇,卻不知道他們話題的主人公就坐在胳膊,提起沈魚,便忍不住的歎氣:“沈魚那孩子,真是……”
沈魚豎起耳朵,真是怎麼了?為什麼不說了?
他穿越的時候,房子店子都有了,隻要照常開業做生意——他開的是個炸串店,操作難度不大,秘製醬料什麼的,配方都在記憶裡。
店麵雖然不過幾平米,但生意還可以,養活他一個人綽綽有餘,甚至還能積攢一些錢財。
沈餘就算自己乾不了,招個人,或者把店麵租出去,一個月最起碼也能有個幾千塊錢,夠他生活了,怎麼也不至於過得太差吧。
“那孩子是個命苦的……”劉嬸歎了口氣。
劉大勇已經三兩口乾完了一碗熱乾麵,聞言粗聲粗氣道:“苦是苦,可沈魚以前是個漢子,自己能拚出來,我佩服他,可你瞅瞅他現在,像個什麼鬼樣子。”
“他也為難……”劉嬸這話說得也挺為難的,顯然內心還是比較認同劉大勇的話,隻是不想說得太難聽。
沈魚聽得一頭霧水,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跟劉大勇是同學,跟劉家關係一向處得好,那個沈餘到底做了什麼,竟然讓劉大勇這麼生氣。
“他——”
“快彆說了。”劉嬸重重咳嗽一聲,打斷了兒子的話,朝他背後使了個眼色。
劉大勇被對著門口,扭頭看去,頓時神色難看。
正在偷聽的沈魚,也不由轉身看了一眼。
門口站著個身形單薄的青年,這個天氣了還穿著長袖長褲,這就罷了,衣領袖口都穿黑了,褲子還破了個洞,叫上穿著一雙拖鞋。
頭發有些長了,明顯幾天沒有洗了,油在頭上,胡亂支棱著,比乞丐還像乞丐。
沈魚:“……”
他一口氣堵在胸口。
不是吧不是吧,這不會是他原本的身體吧。
小店本來店麵就小,門也不大,這樣一個人往門口一堵,不進來也不走,難免影響生意。
劉大勇臉上升起一股怒色,猛地起身,劉嬸連忙拉住他,往廚房推搡。
然後順手包了幾根油條,拿去給堵在門口人:“沈魚啊,拿去吃吧。”
“沈魚”也沒說給錢,甚至連聲謝謝都沒說,一瘸一拐的走了。
沈魚:“……”
他差點兒一口血吐出來,委屈地解釋:“我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收拾得可乾淨了,衣服不說多新多好,但每天都是乾乾淨淨。
“我知道,他不是你。”沈橋安慰地摸了摸頭,兩人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沈魚什麼生活習性再清楚不過,晚上起了汗,一定要洗了澡再睡的。
本來還沒想好要不要去見一見曾經的自己,現在意外遇見,沈魚滿心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