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翊隱約猜出了周泰裕是戚悅的人,他並未讓吩咐雲姑姑去叫人, 而是吩咐了方魯, 把太醫院的姚山叫了過來。
姚山是太醫院的院判, 醫術高明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對李翊忠心耿耿。
李翊讓尋雪給戚悅下的藥,就是姚山開的。
姚山匆匆而來,他也不是傻子, 最近聽到了些風聲, 說是陛下對皇後寵愛異常。
雖然姚山不知道皇帝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寵法,可他知道,帝王最是無情,也許這表麵上的風光, 實則暗藏殺機。
姚山進了正陽宮,剛進房間, 就嗅到一股隱隱約約的異香,這股香氣近似橘皮,隱隱夾帶著芝蘭的苦澀, 應該從香爐內透發。
很多年以前,姚山曾經見過這種香, 是從西域傳來,喚作烏藍香, 一兩烏藍百兩金, 饒是如此, 也有價無市。
這種香, 最是安定心神。
姚山猜測,皇後定然是有不足之症,不然,何必燃燒這麼昂貴的香料?
他深深嗅了一口,香氣並未蔓延開,想必燃了不到半刻。正陽宮的宮女們肯定知道烏藍香的珍貴,此時突然點了這個,肯定是皇後舊病發作。
姚山由方魯引著進去了。
方魯道:“姚太醫,咱家提前說了,皇後玉體貴重,您可要好好醫治。”
姚山極少聽到皇帝麵前的大太監方魯這般叮囑,從方魯的這句話裡,姚山覺得,事情可能不像他想的那麼簡單。皇後的地位也不如他來時推測的那般。
隔著一層花鳥屏風,姚山跪下了:“臣姚……”
“彆說那些有的沒的!皇後昏迷過去了,給朕滾進來!”李翊咬牙切齒的道,“動作快點!”
姚山的心裡,皇帝一直都是深沉內斂,言行舉止也極為優雅,如今聽皇帝突然破口大罵,姚山心一沉,忙提著藥箱滾進去了。
內室的香氣又和外麵不同,這股香太冷,如清晨冰冷的霧氣,繚繞在人的周圍,會讓人絕望。
不過確實是好聞的。
層層輕紗床幔垂下,姚山稍微抬了頭,他見皇帝的衣服並不怎麼整齊,龍威猶在,比之平時多了幾分戾氣。
姚山鼻子靈,從皇帝的身上,隱隱嗅到血腥氣。
不過他不敢問。
皇帝從床幔中掏出一隻纖細手腕,不等姚山開口,皇帝又拿了一方帕子蓋在這隻霜雪般的玲瓏玉腕上。
姚山猶豫一下:“陛下,要不要懸絲診脈?”
他見皇帝對皇後這般,似乎占有欲極強,一時怕自己碰了皇後的手腕,診斷過後,皇帝就把自己給拖出去斬了。
“懸絲診脈太麻煩,而且不準。”李翊鷹隼般的利眸掃過姚山,嚇得姚山出了一聲冷汗,“放心,朕不介意你給皇後把脈。”
隔著一層羅帕,姚山診了片刻,因為時間太長,李翊隱隱有些不耐煩:“皇後怎樣?”
姚山猶豫了一下,不知應不應該將真實情況說出。皇後有先天帶來的心疾,身體又虛弱,實在不是個長命的。
“娘娘脈痹不已,複感外邪,內舍於心,是有心疾。”姚山猶豫道,“心痛甚,旦發夕死,夕發旦死……”
李翊眉頭一跳:“你說什麼?”
戚悅身體本就虛弱,姚山之前開的藥,他並不能診斷出戚悅有沒有吃。
李翊把戚悅的手放了回去,帳中昏暗,她的眼睛輕輕閉著,呼吸細微而均勻,李翊在她的唇瓣上輕輕吻了一下。她並未醒來。
姚山道:“之前陛下讓臣製作的藥,長期服用,對神智和心臟都有影響,娘娘如今病情嚴重,可能也有藥物的作用。”
李翊的手指突然合攏。
帳中的戚悅,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的眼尾弧度優美,唇邊隱隱帶著一股冷意。
他臉色冷凝:“可有解藥?”
姚山跪下了:“陛下,此藥為慢性藥,不可解。”
這時,戚悅突然咳嗽了起來,她低喃道:“雲姑姑……”
李翊被嚇了一跳,他怕戚悅醒來聽到了他和姚山的談話,他趕緊進去扶了戚悅起身。
戚悅靠在了李翊的懷裡:“陛下,您怎麼還在?”
李翊低聲道:“方才朕和太醫說話,是不是吵到你了?”
戚悅垂眸道:“太醫?是周太醫來了麼?”
李翊暫時放心了,他揉了揉戚悅的長發:“不是,是姚太醫。”
戚悅低咳幾聲:“臣妾口渴,您去給臣妾倒一杯茶。”
李翊出去吩咐了人,一回頭,戚悅居然挑開床幔坐在了一旁。
她把衣服嚴嚴實實的合上,墨發散下,看起來嬌弱又精致。
姚山低著頭,壓根不敢去看皇後。
戚悅道:“姚院判,本宮身體如何?”
“娘娘需要靜養,臣會給娘娘開幾副藥,每天都來給娘娘把脈。”
“把脈就不必了。”尋雪進來送了一杯溫熱的茶水,戚悅喝了一口,潤了潤唇,似笑非笑道,“本宮這處小地方,怎麼勞煩陛下的禦醫天天來看?”
姚山又出了一身冷汗,他道:“臣惶恐。”
李翊見這個小姑娘餓惡趣味又發作,又在故意刁難欺負人,他皺了皺眉頭:“姚山,你退下吧。”
姚山提起箱子正要離開,一抬頭,看到了李翊肩膀上大片的血跡:“陛下,您的肩膀……”
李翊這才想起了自己身上有傷。
他看了戚悅一眼:“朕把玩皇後的簪子,不慎傷到了,你來隔壁給朕包紮一下。”
姚山心裡清楚的很,皇帝的身手不凡,禦前大內侍衛可以說是高手中的高手,仍然沒有能比得過皇帝的。尋常情況下,皇帝怎麼可能會讓一根簪子給刺傷?
他不敢多問,隻當皇帝真的是一時好奇玩起了皇後的簪子,然後一時手滑,把簪子捅到了皮肉裡。
等人都走了,尋雪才道:“娘娘,您究竟是……”
“本宮無事。”戚悅把茶碗放在一邊,“讓景姑姑進來收拾了床上被血玷汙的衣物,本宮疲乏,想去泡泡身子。”
尋雪“喏”了一聲,趕緊退了下去。
她沐浴出來後,寢宮已經乾乾淨淨了,甚至連床幔都換成了新的。
原本是薄金紗繡了栩栩如生的牡丹,如今換成了鳳凰,鳳尾絢麗如火,將這小小的寢宮襯得大氣了幾分。
就算這是在正陽宮最後一夜,戚悅也要舒舒服服的。
雲姑姑給她擦了長發,戚悅喝了一口天麻乳鴿湯:“姚院判走了嗎?”
“陛下的傷口需要清理敷藥,姚院判還在為陛下包紮。”景姑姑歎了口氣,“娘娘,您怎麼把陛下給傷了?”
“他不過流了點血,死不了人。”戚悅眸子未抬,“不過姚院判來正陽宮的事情,必須把消息給鎖了,不能傳出去。”
景姑姑點了點頭。
消息自然不能流露出去,一點都不能流露。
戚悅身為皇後,外麵傳她喜怒無常,病弱無力,可怎麼都是個傳言,沒有拿出證據。日常正陽宮裡人對外說皇後病了不能見人,也隻是個托辭,明眼人都知道。
若是姚院判來正陽宮給戚悅診病,消息傳了出去,眾人再打聽一番,落實了皇後病弱,並非是個長壽的,不知道後宮中又會多出什麼幺蛾子。
李翊包紮好過來,戚悅還在小口小口的喝湯。
那麼小那麼精致的一個瓷碗,李翊覺得自己一口氣能喝光,可戚悅拿了湯匙,小拇指微微上翹,一小口一小口的,把湯汁吹涼了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