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琳睜開眼, 雪白的天花板迎麵壓下, 嘀嘀的機械音在她耳邊吵鬨。暈頭轉向中, 她委屈地掉下眼淚。
那兩個年輕人當真不知好歹, 同伴死去又不是她的錯,她也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船本身就是極樂號的財產,當時那狀況,自己也算船的半個主人——哪有逃跑不帶船主的道理!可那倆小子沒給她任何應有的尊重。
走石號那邊出來的人就是粗魯。她暈暈乎乎地想,前額還痛得厲害, 思維像是被擠在管道裡的蛇。蔣琳顫抖著摸索口袋, 沒有摸到記憶裡那個溫暖的小絨布袋。
對了,他們的螢火蟲丟了。
隨著意識恢複, 無法控製的麻癢在她的全身泛濫開來。她需要螢火蟲,螢火蟲能讓她擺脫這一切。它會幫她把所有湧上的痛苦和負麵念頭清除掉, 就像黑暗裡的一點螢火。它會繼續引領她做一個完美的人,一個毫無瑕疵的母親。
蔣琳捏緊手底的被單, 痛苦地呼吸。突然一隻溫暖的手蓋上了她的手背。
那隻手的皮膚觸感粗糙枯乾, 顯然屬於一位老人。這年頭老人可不多, 而能夠在極樂號裡自由行動的更是寥寥無幾。
“樊老……”蔣琳哽咽從出聲,“我、我把船帶回來啦。”
“家裡就需要你這樣負責的人才。”老人嗬嗬笑著, 將身子靠近了些。
“我要……我要看看誠誠,樊老, 讓我看看誠誠。誠誠在上麵過得還好嗎?”
“媽媽!”隨著老人的手指揮動, 光屏投射在半空, 一個小男孩的笑臉從光屏正中浮現, “媽媽,你什麼時候來樓上看我呀?”
然而蔣琳卻彎起身子,緊緊抓住老人的手。她背過身子,將臉藏到小男孩看不到的地方,努力壓抑住呻.吟。
“樊老,船、人……都是貢獻,能不能給我一顆螢火蟲,就一顆……我今天隻吃過一顆,沒有違反規則……我不想讓誠誠看見我這樣……”
“當然,當然。”老人笑嗬嗬地退了一步,讓身邊的助手上前。身穿西裝的年輕助手表情呆滯,他摸摸衣兜,沒有掏出蔣琳所渴望的藥物,反倒拿出支細細的注射器,裡麵盛滿翠綠色的液體。
蔣琳翻起眼,用僅有的神智表達自己的疑惑。
“這樣效果更好。”樊老臉上的笑容更加慈祥,“彆擔心,我們是一家人啊。”
蔣琳伸出胳膊,沒再質疑。
“把她搬到樓上去。”半分鐘後,望著麵前已然咽氣、嘴巴和眼睛開始長出草芽的女人,樊老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她在下麵沒有親友了吧?”
“沒有。”男人用白布把屍體蓋住。“她的兩個隊友都已經死掉了。”
“嗯。”樊老點點頭,“那個小男孩的模擬錄像可以刪除了。不用加工她的錄像,直接種植吧。”
與此同時。
“這是你們的寵物嗎?”
笑著答應唐亦步關於“包飯”的要求後,段離離放開唐亦步的胳膊,蹲下身,輕輕撫了撫躲在唐亦步身後的鐵珠子。
“我知道這種機械生命,我們叫他格羅夫式R-660生命體。養這個的不常見,但我們可以幫你們注入程式。”
“注入程式?”阮閒停住轉身的動作。
“是的,極樂號有八位專業工程師。為了讓大家的生活更加幸福,我們準備了各式程式。”她拍拍鐵珠子,優雅地站起身。“重新編程可以讓它變得更加聰明,甚至徹底理解人類的語言。如果你們需要,也可以附加上貓或者狗的性格模擬。”
阮閒慢慢皺起眉頭。
“不。”這次唐亦步率先開口,他抱起鐵珠子,聲音裡多了幾分疑惑。“那樣它就沒法跟它的同類交流了。”
段離離臉上的笑容凝固半秒:“這不是兩位的寵物?”
“不算,是我騙了它。”唐亦步彈了下鐵珠子的殼,鐵珠子愜意地嘎嘎兩聲。“嚴格來說,它從不屬於我,我無權剝奪它和同類交流的權利。”
“我想您誤會了。”回過味來後,段離離的笑容親切幾分,“它隻會變得更聰明,不會忘記自己本來的習性,更不會失去和同伴交流的能力。”
“我不是在說‘能力’。”唐亦步微微睜大眼睛,“我收集過類似的資料,如果它的智能遠遠超過它的同類,它隻會痛苦。它的同類不會再理解它的行為,它會非常……用資料中的記錄來形容,它會非常孤獨。”
本想出聲的阮閒閉上嘴,側頭看向唐亦步。
唐亦步在認真地困惑,那仿生人和段離離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這會兒他應該另起話題,結束這場不算重要的小小討論,省得段離離生疑。
可他想聽下去。
段離離直白地表現出自己的驚愕,她似乎被麵前的青年弄暈了頭:“也就是說,您不想讓它變得更聰明……”她試著總結。
“這不是我說了算的事情,我隻是個無關的陌生人,沒資格評判。”唐亦步搖搖頭,“它擁有一定限度的智能,如果它想,它可以自己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