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勉強,這才不到第一天。”唐亦步遞過來一杯清水。“累了就睡吧。”
阮閒搖了搖頭,他將水灌下喉嚨,再次閉上眼睛。
第二次,他像是在那黑暗的聲繭中摸索,試圖抽出自己需要的那幾根絲。唐亦步的歌聲仍在耳邊,聽起來卻模糊了不少。
時間從四點二十五跳到七點三十八。
阮閒就這樣一路練到大廳中人聲響起,無數腳步聲和低語加入了那鍋聲音熬成的雜燴。阮閒沒能再聽到唐亦步的曲子,隻不過他不確定那是自己努力的結果,還是單純累到意識不清——他的腦子仿佛成為了那鍋雜燴的一部分,正咕嘟咕嘟冒著泡。
“我聽到二十五個士兵。”他終於開口,聲音又小又輕,嗓子啞得不像他自己。“他們在五樓不停移動,呼吸數和腳步聲對得上。五樓隻有這些人,沒有其他活物。”
說罷他睜開眼睛,半天才把聽覺拉回自己所在的位置。長達三個多小時的練習後,他仿佛連續跑了幾個馬拉鬆,渾身是汗,胃部傳來絞痛般的饑餓感。
等注意力從饑餓上移開,阮閒才遲鈍地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唐亦步不知道什麼時候擁住了他,才使得他沒有因為脫力磕碰到自己。
“做得很好。”唐亦步鬆開懷抱,從包裡拆出塊巧克力。他仔細剝去錫紙,將它塞進阮閒的嘴裡,隨後吮了吮沾上褐色甜品的指尖。“正趕上早餐。”
阮閒艱難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強撐起乏力的身體,簡單衝了個澡。四肢酸軟無力到極致,阮閒幾乎以為輪椅上的那段時光回來了——他第一次如此理解唐亦步對於食物的渴望。
早餐的香氣讓他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小唐啊,昨晚的事情我都聽說了。我呢在這裡先道個歉,年輕人受了點委屈。”樊白雁依舊和新人們坐在小桌上,他笑眯眯地瞧了唐亦步一眼。“……隻是這唐小兄弟,那個類型的機械生命晚上睡得挺死的,怎麼就淩晨跑出去了?”
段離離坐在老人身邊,一副嫻靜溫婉的樣子,一言不發。
“哦。”唐亦步擦擦嘴角的炒蛋碎末,口氣有點局促。他望了眼有氣無力的阮閒,露出一個羞赧的笑。“昨天我們折騰得有點晚,可能吵到它了。”
阮閒差點被嘴裡的炒蛋噎死,本著不浪費東西的原則,他把它強行吞了下去。
樊白雁顯然也是個老油條。他的目光掃過阮閒微濕的頭發、發紅的眼睛和眼底睡眠不足的淡青色,長長地“哦”了一聲:“年輕人到底是年輕人,精力就是旺盛。”
隨後他收了笑:“不過這事可不能有第二次了。小唐啊,上麵都是些重要人物,我得保護他們的安全。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要是下次,那些士兵估計就得衝你這裡來嘍。”
他伸出枯樹枝似的手指,點點自己的眉心。
“不敢不敢。”唐亦步連忙搖頭,“真的很抱歉,樊老。那藥太帶勁,我也是一時忘形……不好意思啊。”
“嗯。”樊白雁的笑容又回來了,不過眼底沒有多少笑意。“這不,我得跟大家宣布一下,你們也好好聽著。”
說罷他站起身,撫平長袍上的皺褶,施施然走向用餐區中心。在略高的台子上站定,樊白雁接過段離離雙手遞上的搖鈴。
“大家早上好。”樊老臉上的皺紋聚在一起,看上去格外慈眉善目。“新的一天,有倆喜事兒——”
正在吃早餐的墟盜們紛紛停下筷子,看向極樂號的船長。
“之前負責C區保潔的梁義嵐,以及負責明滅草探索的蔣琳。這兩位已經升上五樓,不需要再進行高強度勞動。來,義嵐,琳琳,給大家打個招呼。”
巨型光屏從空中浮現,光屏上分了兩個展示框。蔣琳和一個中年男人分彆占了半側屏幕,正對餐廳內的墟盜揮手,擠眉弄眼。兩人麵前擺了豐盛的早餐,氣色良好,身後的白色房間看起來極為奢華。
“所以說這努力是會相互感染的。目前為止,總共有五十九人得到了這個榮耀,可上麵還空著三百多人的位置。這不,琳琳身邊的人上去了兩個,義嵐也去陪老婆了,人家無牽無掛,隨便做點小活就能享個清福。”
樊老捋捋胡子:“還有朋友在上麵的,可得讓人家好好傳授一下經驗。我記得董聰和陳利明還有朋友在這兒吧?多跟人家學習學習,彆整天想著騷擾小姑娘。”
墟盜中響起一陣很給麵子的哄笑。
“離主腦那邊的消毒還有不到半個月,我曉得大家緊張……不過聽我句勸,該休息還是得好好休息,身體第一。這年頭難得有這樣的好環境,多活一年可就賺一年。要是病了,彆不好意思,儘管跟我說。咱有頂好的醫療資源,也隨時有人能補上活兒,彆怕耽誤——這不,又有幾個大小夥子加入了,你們做前輩的,可得多帶帶人家啊。”
這回沒幾個人笑,墟盜們象征性地鼓了鼓掌,扯出的笑容有點勉強。
“好啦,大家吃飯。”老人又搖了搖鈴鐺,慢悠悠走下高台。
阮閒和唐亦步沉默地交換了個眼神。秩序監察的“消毒”,這個信息同樣在走石號那邊出現過。
【等下次秩序監察來“消毒”的時候你們就知道好歹啦,上船費可不好湊啊。】
【要不是為了活命,這年頭誰還專門整個船開啊?】
事情越來越有趣了,阮閒心想,將油膩的炒蛋塞了滿嘴。
“你們也彆慌。”樊白雁回到座位,喝了口茶。“最開始這幾天,你們還是客人。一會兒我會發給你們一點酒和螢火蟲,大家該休息休息,該轉就轉轉。實在不想留,我也不會強留人嘛。”
“樊老。”唐亦步一臉小心翼翼的笑,“這……我能不能借用一下您這兒的醫療室?我這腿還有點疼。”
段離離終於抬起頭,向兩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睛裡滿滿溢著失望。等阮閒把視線對上去,她反而移開目光,看向新人裡另一個年輕人。
那年輕人也直直看向她,目光中滿是憐惜,隱隱還有幾分憤怒。
“當然、當然,就在三樓。”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小插曲,樊白雁露出一點為難的神色,“不過呢小唐,藥可不便宜。等治療好了,你倆怕是要在這裡工作些時日還債,你也理解理解。”
“沒問題,對吧寶貝兒?”唐亦步的笑容又燦爛了些。
“當然。”阮閒也露出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