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步亦趨》一共有六分鐘。
阮閒沒有跳過舞, 他最多在影視作品中看到過一點點相關的畫麵。唐亦步也不像多麼擅長的類型,他們頂多擺出個華爾茲的架勢, 同時試圖模仿男步。
然後差點摔作一團。
準確地說, 唐亦步的步子比他穩很多。那仿生人在徹底失去平衡的前一秒,將身子一扭, 穩穩接住差點摔倒的阮閒。阮閒揪住對方的前襟, 迅速穩住身體,把這個小小的意外變成舞步的一部分。
沒有規則,沒有標準。他們合著節拍, 憑借本能踏出步子。
終於,乾涉儀的作用開始顯現。湮滅點的中心出現一點點藍光, 水波似的漾開, 隨後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它的引力並未出現太強的波動, 碎石和草屑被卷入的速度沒有變化。
一步, 兩步。
“可以了。”阮閒清清嗓子,“我那邊還有明滅草的種子和試藥鼠, 待會兒可以試驗一下。”
“樊白雁那邊,你打算怎麼交差?”唐亦步輕聲問道, 動作沒停。“你那艘船裡不像有人。”
“我想保持一點驚喜。”阮閒隨著唐亦步的動作後退。
“唔。”唐亦步沒有追問,“……走石號有沒有通知你們‘消毒’時間?”
阮閒的腳跟挨上廢墟邊緣,隨著他的動作, 幾粒碎石滾進廢墟縫隙。唐亦步收緊按在對方腰間的手臂, 將他帶離邊緣。
“後天晚上。”阮閒這才開口答道。“投票的事情我也知道了, 我想這是——”
“非常好的觀察機會。”唐亦步接過話茬。“所以消毒期間, 你準備待在哪一邊?”
“我有的選嗎?不用套我話,你不會放棄極樂號。”阮閒勾勾嘴角,“……你先回去,我隨後跟上。”
唐亦步摟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緊了緊,阮閒眉毛跳了一下。
“早點跟上。”唐亦步嘟囔道,“你不在那裡,樣本的豐富度下降很多。”
阮閒沒回答。樂曲到了高潮,被禁錮在唱片裡的卡洛兒·楊唱出一個長長的高音。澄澈的女聲劃開空氣,滲入燦爛的陽光。對麵人的體溫令人懷念,該死的安全感不受控製地回到他的身邊。
“這樣說或許不合適。”見阮閒不回答,唐亦步自顧自繼續。“按照人類的說法……我希望你能早點回到我身邊。”
如同一記重錘。
阮閒閉上眼睛,陽光透過眼皮,在他的視野裡染出一片暗紅。
【不要回來了!】歇斯底裡的尖叫從腦海深處傳來。
【不要再回來了,聽到沒有!】
記憶裡的母親乾枯瘦削,原本漂亮的眼睛深深凹了下去,看上去活像是某種鬼怪。她揮舞著雙臂,頭發散亂,最後她收回手,在臉上撓出深深的血痕。
【你怎麼就不能死在外麵……?】
她的臉上隻有兩種情緒,一半是悔恨,一半是恐懼。
阮閒低低地笑了兩聲。他睜開眼睛,看向唐亦步。
“這話可不能隨便說,小心後悔。”阮閒的聲音很輕,“你現在還在我的射程內呢,我隻是還沒想好什麼時候離開你。”
“感謝你的坦誠,我明白。”唐亦步反倒笑了,笑容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彆在意,這不是試探,怎麼說來著……我隻是有點想你,阮先生。”
阮閒動作一頓。
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那種感情,也許這世上沒有任何合適的詞來描述它。無論是顏色、味道還是情緒,到底都是人群約定俗成的底某種共性。而他一開始就是被剔除的那部分,無法協調的病變。
這一瞬的情緒,從前沒有過,之後也可能不會再出現。現在它沒有名字,正如他自身。
它有點像某種渴望。如同乾渴的人看到綠洲的海市蜃樓,或者饑餓的人將臉按上肉店櫥窗。它被封裝好,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卻又永遠無法真正觸摸到。
但它也不像是負麵情緒。雖說它明擺著脫離控製、不切實際、缺乏效率,苦澀而絕望,偏偏又柔軟至極,夾雜著些許親近對方、敞開自我的衝動。
對方攬過來的手刹那間變成烙鐵。
阮閒掙脫了那條胳膊,呼吸稍稍快了幾分,心臟像被魔鬼的爪子捏緊。那首該死的歌終於到了末尾,詞句消散在湮滅點帶起的風裡,隻剩音樂繼續。
這情緒對自己無益,阮閒迅速下了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