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這個反應時間,就足夠自己涼透了。
而以自己對宮思憶的調查,宮醫生是玻璃花房的典型居民。他對主腦順從至極,絕對沒有叛變的可能,隻可能側麵引導。
看來那個自稱“紅幽靈”的組織水比他想象的還要深。
“老洛。”黎涵披上病號服,跌跌撞撞跑過來,頭發上的藥液還沒乾。“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是真的在騙我嗎?”
“抱歉。”洛劍瞧了眼女孩蒼白顫抖的嘴唇,忍住了歎氣的衝動。他這才有了點死裡逃生的實感,眼中的世界似乎在搖晃。“……我會好好給你一個解釋,不過……”
“不過什麼?”
“在那之前,我得找機會跟阮立傑談談。”洛劍閉上眼睛。
見煙姨有阮閒繼續監視,唐亦步的確先一步主動退出了這次的聯合夢境。不過說主動倒也不太準確,他更像是被拙劣的信息通知給逼出來的。
他沒走兩步,附近的雪片變成了散碎的白色文字,並且硬得要死,砸得人很不舒服。唐亦步接著雪片看了半天,才勉強看懂了它承載的信息。
【老餘已撤出,請回。】
八成是季小滿弄的外來信息流,小姑娘對電子腦頗有研究,但水平還是有限。它們被灌進了他的腦子,化為非常粗糙的視覺和觸覺暗示。
唐亦步抖了抖那些字,無視了它們,打算多待會兒。
結果那些字劈裡啪啦地直掉,停也不停,其中還多了“速度”這個詞。唐亦步再次甩甩落了滿頭的白字,一堆“餘”字掉在雪地上。
他並非真的關心那兩個人類的安全,可是考慮到自己寶貴的身體還和他們在一起,唐亦步隻得屈服。他琢磨了一會兒,翻了遍所處環境的附加係統數據,將自己強行踢了出來。
結果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餘樂正在和季小滿吃一小包新鮮的核桃酥。洛非和煙姨還沒醒,店裡半點事都沒有。
掃了眼點心所剩無幾的盤子,唐亦步隻覺得自己受到了雙重打擊。那兩個人類不知道安的什麼心,剩餘的每塊點心上都帶有牙印。
“緊急狀況呢?”唐亦步摘下呼吸罩,咧開嘴,露出個不怎麼友善的笑。
“我怕你丟了。”餘樂斜眼看向他,“帶的仿生人一聲不吭沒了影,我這邊也很難辦啊。”
“老餘,正事。”
“行行行,正事。”餘樂撓撓頭,“我從洛非那裡敲出點情報,對這裡的狀況大概有了些想法。你不是趕時間嗎?早點把事說清楚好點……彆那個眼神,我可是打過招呼要出來的,要洛非醒了你還沒醒,我還得想辦法解釋。”
唐亦步用鼻子噴了口氣。
“總之先回去,我自己也有點事情想說。”餘樂站起身,唐亦步活像黏在了凳子上,一動不動。季小滿人已經走到門口,見同伴沒跟上,疑惑地轉過頭。
餘樂翻了個白眼:“小奸商,去隔壁再打包一包核桃酥。”
唐亦步這才站起來。
“兩包。”他討價還價,“還有阮先生的那份。”
餘樂震驚地發現,這仿生人這次說話算話了——唐亦步一邊聽他講述洛非的悲慘往事,一邊香甜地啃核桃酥,看起來很是喜歡。可他碰都沒碰留給阮立傑的那份。
“我明白了。”聽完故事後,唐亦步沒有半點被觸動的樣子,整個人仿佛剛聽完一場野生動物觀察記錄。“手法有點意思,但不太恰當。”
“……”餘樂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真的和這家夥繼續同行。
“洛非那一代人在出生時都做過全麵的基因記錄,製造複製人不算難事。至於他的記憶,應該是被後天灌輸過的。這裡的人整體素質較高,並且對二十二世紀大叛亂都毫不知情,挨個定點消除的話工作量太大,不如直接用全套假記憶替換。”
“他的記憶與洛劍的情況基本吻合,頂多換了個版本,這不可能是巧合。”餘樂抓抓頭發,“我原本想法和你一樣,但這一點說不通。”
“洛非的年齡未必就是看起來的樣子,你有點先入為主了,餘先生。”唐亦步嘬了嘬指頭上的點心渣,“如果他也是矯正手段的一部分呢?”
“……什麼意思?”
“洛劍四年前來到這裡,而煙姨是兩年前隨阮閒過來的。而洛非告訴你,他接觸一株雪的起點是煙姨。僅憑這些,我們無法確定這個洛非在四年前存在。”
唐亦步攤開手,一臉理所當然。
“洛劍弄到假身份,建立一株雪,尋找可能成為真相‘火種’的年輕人。隨後阮閒過來,帶來了煙姨,並讓一株雪發展壯大……就我在裡麵的觀察,他送來的不止煙姨,還有些年齡較大、不方便在外戰鬥的反抗軍。”
“一株雪發展到一定規模,為了保證成員的安全,洛劍這個領袖反過來假裝發病。他裝成邊緣成員,把自己弄進預防收容所,作為給反抗軍提供安全活動場所的中樞。也就是說,他讓自己變成了這個完美城市的異常分子。”
唐亦步像是在解題,頗有點興致勃勃的意思。
“哪怕洛劍偽裝了身份,他的DNA無法被修改,隱藏DNA也會可疑。結合從醫生那裡取得的信息,給他一個原裝的親人,是非常有效的手段。”
“……”
“如果洛劍是真的病人,這可以作為嘗試治療的手段來實驗。如果洛劍有彆的目的,這樣也可以衝擊他的心理防線——麵對親人離世,人類不是有個非常廣泛的說法嗎?‘如果一切都是個噩夢就好了’。總之,無論是哪種情況,主腦都不會吃虧。”
對方那種非人的感覺又來了。餘樂收起了臉上的表情,繃緊肌肉。他知道仿生人沒有必要站在人類的立場考慮,但唐亦步談論這件事的口氣非常平淡,有點像在講解某個自然現象。
平淡得讓他不太舒服。
“按照你這個說法,如果想要一個完美城市,主腦就不該讓一株雪存在。”餘樂忍不住嗆了回去。
“歸根到底,這裡還是培養皿。”唐亦步用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油,“做實驗的話當然要多個對照組觀察,也能用自己手中的所有能用的素材。個人看來,仿生人秀場、自主發展的一株雪、阮閒的思想,在這裡都是區分觀察群體的工具。”
唐亦步沒明說,餘樂能猜到這一切彙集後的觀察課題。一直在旁邊沉默傾聽的季小滿也臉色發青,她是個聰明的姑娘,準是察覺到了那個讓人發冷的可能——
人的軀殼可以隨意修複,或者乾脆換成機械。人的頭腦可以換做電子腦,記憶也可以任意嫁接。但至少,他們之前接觸的培養皿,主腦沒有對人格本身動手。
這裡的確是玻璃花房。
為了花朵的繁盛和美麗,不必要的精神枝條可以修剪掉,色彩不純的則需要被淘汰和改良,雜草更是不能存在。它給予人們不同的引導,推著這個沒有風雨的社會自主前行。
它在塑造他們,而當他們脫離軌道時,它帶著近乎殘忍的好奇來進行治療實驗,讓這花園逐漸繁盛。
餘樂有點想吐。
“……以上是我的結論。”發現兩人臉色變了,唐亦步簡單地做了個總結,拿起那包核桃酥。“如果沒有彆的情報要交流,我先走了。”
“等等。”餘樂開了口。
“嗯?”
“你聽上去對這種做法挺無所謂的。如果換了你,你也會這麼做嗎?”
“當然不會。”唐亦步靠在門口,看起來在竭力與那包核桃酥的香氣作鬥爭。“人類社會的問題與我無關,我沒有插手的必要。”何況自己連阮閒給的基礎課題都沒有完成。
“……那你為什麼要幫我們?”餘樂隱隱鬆了口氣。
“不是幫,是互相利用。”唐亦步嚴肅地糾正,“你做東西很好吃,需要配合行動的時候,季小姐也很有用。”
“行了行了,滾蛋吧你。”餘樂抹了把臉,方才那股寒意不知不覺散去一些。
“再見。”唐亦步擺擺手,拎著點心出了門。
“你說這家夥是哪家的AI?普蘭公司的東西也不是這調調。”唐亦步的身影消失後,餘樂癱上沙發。“我想象不出誰會製造這樣危險的玩意兒,寫指令的時候估計喝大了。”
“不知道。”季小滿的臉色仍然不好看。“你還要和我們一起走嗎?”
“沒辦法,還能留在這不成。不過講句實話,我還挺好奇那兩個人背後是誰。不說性格離譜的問題,那個仿生人實力真挺嚇人。說回來,阮立傑那小子腦筋也不太正常……算了,如果要在糞坑和火坑裡選一個,我還是和你一起跳火坑吧。”
餘樂望向雪白的天花板,躺在這樣一座城市裡,他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至少比起主腦那邊的人,我們的仿生人有一個好處,他願意和我們交流這些。而且他和小阮的事兒,怎麼說呢……”
唉聲歎氣了一會兒,餘樂繼續道。
“你總結得挺對,他們的確像是認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一更!今天還是沒有寫夠,不過不想再咕字數了,索性晚上把六千字的第二更寫完……大家不用等哇,第二天起來就可以看了!
我對自己的手速著實認知不足_(:з」∠)_
二更大概會在淩晨,真的彆等哦!明天會正常更新……我抽時間再早點寫_(;з」∠)_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