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亦步在車頂給自己臨時搭了個小躺椅, 他伸直兩條腿,從不知道哪個盒子裡弄了塊襯布當眼罩, 懶洋洋地曬著太陽。空氣濕度剛好, 他舒服得每個毛孔都要張開。
舒適地躺了會兒, 他去摸放在手邊的水果,結果隻摸到空盤子。
唐亦步的心情一下子晴轉多雲,隨即多雲轉陰。
自從阮閒離開身邊,他開始下意識尋找放鬆的方法。最初的興奮持續了最多十二小時,半天後,失落感漸漸占了大頭。溫暖的陽光、香甜的水果能暫緩煩惱, 可惜它們的效果著實短暫。
“看見了沒?”
見唐亦步像肉墊戳了刺的貓那樣走來走去, 神情委頓。餘樂喀嚓啃了口水果,朝季小滿解釋。
“當初我被我姐按著戒煙,就那樣, 一樣一樣的。”
季小滿的目光飄過餘樂口袋裡的煙,皺起臉。唐亦步聽見了兩位同行人的評論,他無視了他們,繼續惆悵地踱步。
他們沒有立刻離開這座城市, 反而在市郊停住腳步。季小滿又做了個乾擾感知的遙控小車, 餘樂興致勃勃地操縱它衝向難以偵測的密林地帶, 好引開秩序監察的注意。
在城市邊緣大鬨了一番, 主腦會偏向於認定他們急著逃脫,並尋找目的地。唐亦步決定停下來,阮教授也沒有反對。
這做法頗像藏在凶案現場的凶手, 怎麼瞧怎麼不正派。好在一行人裡除了阮教授,沒彆的人和正派這詞沾邊。
除了誤導主腦,他們還有個比較悲傷的原因——快沒糧了。
能吃的零食都被大家——主要是唐亦步——掃蕩一空,剩下的隻有味道十分不怎麼樣的營養劑,除非彆無選擇,沒人願意吃它。連鐵珠子都不愛嚼它的包裝。
隻剩一個大腦的阮教授不需要進食,剩下的四位可要吃飯。突破包圍防線後,他們實際上沒走太遠——仲清關於湖的回憶比想象中的有用。他的家人當初在那裡度假,那裡是一片新興建築區,走的田園風格。
儘管有主腦盯著,他們沒法潛入室內弄點吃的,摸些瓜果還是安全的。
唐亦步看得出,季小滿前段時間裡對自己的團隊地位頗為擔憂,現在估計她沒啥想法了。她拆了幾個武器和接收器,將它們臨時改造成瓜果處理設備,過幾天還要改回去。
在這種比較偏門的領域,自己和阮教授隻能提供點理論支持,季小滿一個人累得夠嗆。
仲清則開心得要命,他耗子似的在園子邊溜來溜去,每次都能順回來不少食物。餘樂負責把它們切條切塊切片,處理成占地不大的蔬果乾。
根據阮教授的說法,在主腦降低戒嚴程度前,他們還得在這待上一陣子。
這些時間足夠唐亦步琢磨自己的不對勁兒了。
之前他不是沒和阮閒分開過。十二年前,阮閒每天都會有十個小時以上不在機房。唐亦步太熟悉這種分離的感覺了,“依賴”是他最先理解的情感之一。
然後他們被那場謀殺分開。
那之後他也會時不時想到阮閒,想到曾經那些日子。那個時候他沒有太多特彆的感覺,或許有悔恨和遺憾,但他沒有太多思念。
發生過的事情就是發生過,曆史無法重寫。思念沒有什麼價值,他曾經這樣想過,活得也相當恣意。正如他清楚,阮閒對於離開的決策很是合理——如果得不到確定的答案,兩人間的猜忌和顧慮早晚要燒儘一切。
可現在他很想他,沒有任何道理,且毫無益處。
道理他都明白,偏偏就管不住自己的腦子。他喜歡阮先生貼著自己坐下時的熱氣,對方睡著時的吐息,甚至那人眼裡的對抗情緒。唐亦步原以為自己求的是S型初始機在身邊的安心感,如今他有了充足的替代品,心裡仍然空落落的。
難受。
唐亦步一腳踢飛鞋邊的石子。
真的挺難受。
一邊撒歡的鐵珠子興致勃勃地將它撿回來,唐亦步再次將石頭踢飛。
如果阮先生沒打算背叛,被主腦發現要怎麼辦?暴露S型初始機的身份怎麼辦?他不怎麼擅長戰鬥,唯一可取的隻有射擊,可是他都把血槍留下了……
鐵珠子以為這是某種遊戲,又一次叼回石頭。唐亦步彎腰摸摸它的殼,苦悶得要命。
鬼知道現在他心裡是什麼情緒,這份情感正在他的肚子裡熬湯,熬的都還是帶毒的材料。帶有腐蝕性的蒸汽穿過他的內臟,蒸進他的腦子,唐亦步甚至能聽到自己的骨頭咕嘟咕嘟響。他全身都不舒服,焦躁到不行。
這是愛嗎?
唐亦步試圖通過數據比對來分析感情模型。這本該是個從無到有的確切問題,可他連它的起始之處都無法確定。
於是他更憋屈了,更彆提這課題他還做過,憋屈裡隱隱出現一絲悲愴。
阮教授在一旁看唐亦步用腳蹂.躪地麵,時不時大歎一口氣、抓耳撓腮,終於忍不住了——他很確定,不管麵前的人工智能在想什麼,都和他們正麵臨的戰爭沒啥關係。
“我需要聯係關海明。”阮教授表示。
找到分心事的唐亦步頓時來了精神:“你要聯係他,現在?”
“按照原來的計劃,我需要到達森林培養皿。”阮教授說,“我無法在主腦的地盤上做太大的動作,荒野又可疑。你們猜得不錯,刺殺機械的確在培養皿裡。”
“嗯哼。”唐亦步完全不意外。
“這計劃不能用了,我考慮過這種情況——培養皿可能被大清洗,刺殺機械可能臨時出問題,雖然概率相當小,但仍然不是零。”阮教授活動著三隻金屬腳,靈活地避開虎視眈眈的鐵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