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亦步在湖裡簡單洗了個澡, 準備再次出發。
麵對餘樂和季小滿被抓住的壞消息,阮教授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慌亂。他沉思了會兒, 將唐亦步要求的東西準備齊全, 沉著地宣布行動繼續。他的態度太過沉穩, 唐亦步忍不住懷疑了會兒餘樂究竟是不是取了真貨。
不過既然阮教授表示他“去了就知道”,唐亦步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多。這個當口欺騙自己對阮教授來說沒有半點好處,唐亦步用吸水巾仔細擦了擦身體,心情又複雜起來——至少自己麵前這個問題會有個固定的答案,現在他愛死這種問題了。
不知道他的阮先生怎麼樣了。
唐亦步將靴底磨損到不能看的靴子扔給鐵珠子,長長舒了口氣。π正守著他的衣物, 並衝臨時組裝的通訊器直流口水。見有戰鬥靴飛到麵前, 它頓時轉移目標,開始美滋滋地啃食上麵的部分材料。
唐亦步則擦著滴水的頭發,看向靜謐的湖邊。夜色將水體變為黑色, 秋天的蟲鳴有種特彆的衰弱味道。
這狀態讓他想到過去幾年。自己一直一個人在這個過分廣闊的世界中闖蕩,渴了就濾些水,餓了就捕食一些小動物。若是找到條件還好的培養皿,他會在裡麵待些時日, 直到將裡麵的生態研究透。
大部分時間, 他都是這樣一個人待著。雖說他偶爾也會找一兩隻機械生物當向導, 鐵珠子大概可以算在它們的位置——他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狀態, 卻沒有找到半點自在的感覺。
唐亦步穿好灰黑色的貼身裡衣,隨後套上結實的戰鬥外套,將每一個搭扣仔細係好。槍與刀刃歸位, 各式投擲類彈藥也裝在了最合適的位置,他站直身子。
鐵珠子還在處理那雙靴子,哢噠哢噠吃得正專注。
“我不喜歡這個狀態。”唐亦步背好行李,蹲下身,戳鐵珠子的殼。
鐵珠子正忙著將靴子上的金屬配件啃下來。不知是吃得太專注,還是壓根聽不懂這個問題,它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阮先生應該和我在一起。”唐亦步表示。“皮膚接觸能讓我保持心情愉快,可他就親了我一下,當時我應該抱抱他。”
鐵珠子聽到“阮先生”這個關鍵字,咀嚼的動作慢了些。
“我是不是做錯了?”唐亦步慢慢吐了口氣,“在仿生人秀場那會兒,可能堅持隱藏身份,和阮教授撇清關係是更合理的做法。”
“嘎。”鐵珠子騰出嘴來,語重心長地嘎了聲。
“沒錯,借助阮教授的力量,我能夠趁機鏟除MUL-01。最重要的是,我能好好研究和阮先生之間的感情關係、以及阮先生這個人——繼續維持現狀不會有太大變化,我必須置換條件。儘管風險高了點,這本應是一石二鳥的好事。我本來是這樣想的。”
“嘎……”
“可現在我有點後悔了。”唐亦步整了整帶著濕氣的頭發,“他一個人待在那種地方,這讓我有點不舒服。我們沒法一起行動,這也比我想象的要難受。”
“嘎嘎嘎?”
“你說的對,我是在擔心。我怕他作為研究樣本出現問題,導致價值降低。我也怕他歸順主腦,對我不利。可這都不是我最擔心的,我……”
唐亦步說到一半,迷茫地卡了殼。
“我真的做了不少錯誤判斷。”唐亦步沉默良久,直到鐵珠子把兩隻靴子啃成一堆小布屑。“……儘管就邏輯上講,可能它們不算錯誤判斷。它們隻是沒有給我想要的狀態。”
“嘎……?”
“我想要的狀態……我想想,我不想要十二年前的那種狀態,也不想要現在的狀態。接下來排除仿生人秀場、培養皿中的生活、培養皿外的考察和學習——”
有那麼一瞬間,唐亦步突然懂了仿生人秀場上蘇照那幾句話。
如果把心動瞬間換成最喜歡的記憶,那麼他能夠回答這個問題。要是阮先生最喜歡的記憶是廢墟海上的那支舞,他最喜歡的不是那個機房裡的時光,也不是長夜中某個瘋狂的時刻。
他喜歡一個特定的夜晚,那個時候他還對阮先生真正的名字一無所知。他們剛在地下城鬨了一場,和餘樂三個人擠在狹小的麵館裡。坐在他身邊的阮先生仔細剝掉了水煮蛋的蛋殼,隨後無比自然地將雞蛋放進自己的麵碗裡。
不知道為什麼,唐亦步對這段記憶印象頗深。他能夠隨時從記憶裡調出當時空氣的氣味、水煮蛋的溫度、以及對方在燈光下仍然白皙修長的手指。
不是居高臨下的施舍、也不是低三下四的討好。阮先生就那樣把食物分給了自己,注意力甚至都不在這件事上,整個過程就像心跳那樣自然。
一個莫名安心而滿足的狀態,他十分喜歡。即使它隻是個瑣碎的、不值一提的瞬間。
就算課題失敗,唐亦步也能將原因歸為數據和資料收集不充分,或是研究方式出了問題。他能接受這樣的錯誤,卻無法好好處理眼下的新發現——
“我有點後悔了。”
唐亦步小聲衝鐵珠子說道,邁開步子,速度比全力捕食的豹子還快幾分。鐵珠子被他抱在懷裡,已經在酒足飯飽的狀態下睡了過去。
“……我不該主動加入這場戰爭。”
然而他唯一的聽眾睡得正沉。
太陽還未升起,唐亦步便翻越了死牆。地下城的戒嚴程度的確比之前強了不少,可惜哪怕秩序監察們將這裡看守得再嚴實,也完全不可能攔得住NUL-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