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嚕(像個小英雄。...)(1 / 2)

桃枝氣泡 棲見 12029 字 8個月前

第五十八章

陶修平匆匆趕到醫大二院的時候, 走廊裡空蕩寂靜,已經沒什麼人。

門口幾個熱心的鄰居在跟警察敘述事情經過,蔣何生靠在牆邊, 正在跟醫生說著什麼。

走廊的儘頭, 手術室門口,少年坐在冰涼的長椅上,手肘撐著膝蓋,低垂著頭,像是聽不見這周圍的任何聲音。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空氣中,醫院裡蒼茫的冷白色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落寞細長。

這是陶修平第一次見到江起淮。

在此之前, 他對他的了解僅限於照片資料,學校的榮譽牆,以及陶枝的敘述中。

少年麵容蒼白冷峻, 脊背低弓,漆黑的額發遮住眉眼, 掃蕩出暗沉沉的影。

是個挺拔而端正的少年。

陶修平遠遠地看著他, 來的路上滿腔的憤怒和焦急著想給誰定罪的衝動被理智強行壓下去幾分,他忽然想起了陶枝那一天晚上說過的話。

江起淮確實沒有做錯過任何事情, 命運原本就是這樣, 人生來就是不平等的,他在承受著一切的同時,也在努力地想要擺脫一切。

他比任何人都更辛苦, 陶枝說的很對, 他的自私對於江起淮來說,是很殘酷的一件事。

但人本來就是自私的。

蔣何生第一個看見陶修平, 他轉過頭來,喊了一聲“陶叔叔”。

陶修平回身,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枝枝怎麼樣了。”

“大多數都是皮外傷,後耳有一塊傷口稍微有些深,可能需要縫幾針,”蔣何生猶豫了一下,還是保守地說,“您彆著急,我媽在裡麵,她叫您放心,枝枝不會有事的。”

陶修平緩緩地點點頭,剛要說話,走廊的另一邊,季繁像是一陣風一樣衝了過來。

他擦著陶修平的肩膀衝過去,猛撞了一下,卻像是沒感覺到一樣,直直地走向走廊儘頭的那人。

江起淮無意識抬起頭來,淺褐色的眼底沉著,空茫茫的看著他,什麼情緒都沒有。

季繁衝到他麵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領,另一隻手高高揚起,朝著他的臉猛地掄了一拳。

沉悶地一聲響,江起淮頭偏了偏,連帶著半個身體都跟著往旁邊斜,他撞著長椅發出“刺啦”的一聲刺耳聲響,然後跌坐在地上。

季繁居高臨下看著他,大口大口喘著氣。

他打不過江起淮。

從他們在附中第一次遇見開始他就知道了,他找過三兩次茬,從來沒如此順暢地對他揮出過一拳。可是當這一下真的砸在他臉上了,他卻沒感受到半分原本想象中的那種痛快。

季繁蹲在他麵前,牙槽咬得死死的看著他:“我知道你慘,你也是受害者,”他低聲說,“但枝枝做錯了什麼?”

江起淮一動不動垂著頭,半晌,他緩慢地抬手,拇指抹了一下破裂滲血的唇角,聲音低啞:“對不起。”

季繁眼睛紅了。

“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我從來沒阻止過你們,她跑出去找你,我還會幫她在老爸那兒打掩護。”

少年抓著頭發,頭忽然深深埋在膝蓋上:“我以為你可以,我以為如果是你,無論是再操蛋的情況你都會照顧好她,我那麼相信你,我把我們全家人捧在手心裡的寶貝交給你了……”

江起淮喉結動了動:“對不起。”

他知道這事兒不能怪江起淮。

但心裡就是有一個火,燒得劈裡啪啦響愈演愈烈,讓他找不到出口可以發泄。

明明是他沒有看好她,明明老陶都說了讓他這段時間稍微看著她點兒。

“操,”季繁低聲罵了句臟話,他深吸口氣,用力地搓了把臉,抬起頭來,“爺爺怎麼樣?”

江起淮抬起頭來:“沒事。”

老人家身子骨一直硬朗,隻是上了年紀的人,骨頭脆,往雪地裡那麼一跌還是小臂骨折了。

江起淮進病房的時候,江清和剛醒過來,旁邊的護士正在給他蓋被子,一邊溫聲說他:“您這手都這樣了,還可哪兒跑什麼呀,就老實躺會兒歇著吧,等下您孫子來了找不見人不是讓他乾著急嗎?”

江清和笑了笑:“我想去看看跟我一起的那個小姑娘怎麼樣了。”

“沒事兒,人活蹦亂跳的,精神著呢,”護士安慰他,說著轉過頭去,看見江起淮,“喏,您孫子來了。”

江清和轉頭看過去。

老人滿頭花白的頭發有些亂,平時看上去精氣神十足的小老頭一瞬間就仿佛老了幾歲,他嘴唇動了動,喊他:“阿淮……”

江起淮快步走過去,站在床邊,低身幫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醒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

“陶丫頭怎麼樣了?”江爺爺問。

江起淮掖著被角的手指頓了頓:“睡著了,她沒事。”

江爺爺好像終於鬆了口氣,整個人垮下來,喃喃道:“沒事就好,沒事就行……”

“我看見她了,她看著我,我想讓她快走,彆管我了,”老人聲音顫抖著說,“但我說不出話來,我沒說出來。”

江起淮手指捏著被單,一點一點收緊。

江清和紅著眼,掉了眼淚:“我老命一條了,沒什麼可惜的,她還那麼年輕,萬一出了什麼事兒可怎麼好,爺爺……爺爺沒能好好護著我們家阿淮重要的人。”

江起淮閉上了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

陶枝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麻藥的勁兒還沒完全過去,隻隱隱約約感覺得到一點點尖銳的刺痛,手臂延展到指尖都有些發麻,不聽使喚。

病房裡一片寂靜,燈關著,隻走廊裡的光悠悠地透過四方的玻璃灑進來。

她躺在床上,安靜了片刻,緩慢地整理了一下腦子裡混亂的信息。

在意識和視線徹底陷入一片黑暗之前,陶枝感覺到臉上有什麼東西砸在臉上。

溫熱,滾燙。

他哭了。

她怔怔地,空茫茫地看著天花板,片刻,她掙紮著坐起身來,吃力地轉過頭。

陶修平坐在床邊看著她,他握著她的手,聲音裡帶著難掩的疲憊和沙啞:“睡醒了?”

陶枝舔了舔發乾的嘴唇:“爸爸……”

季繁窩在床尾的小沙發上驚醒,他瞬間蹦起來,兩步走過來:“醒了?還有哪裡痛嗎?頭暈不暈,渴不渴,肚子餓嗎?”

陶枝:“……”

季繁伸出了一根手指懸在她麵前,緊張地看著她:“這是幾?”

陶枝翻了個白眼,啞著嗓子:“我又不是傻子,神經病。”

季繁長長地舒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床邊,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嚇死老子了。”

陶修平倒了杯溫水遞過來。

陶枝接過來,大口大口咕咚咕咚喝掉了一整杯水。

乾痛得仿佛要冒火的嗓子舒服起來,她拿著杯子,看著陶修平,剛要說話。

“那個爺爺已經沒事了,”陶修平知道她想問什麼,抬手理了理她散亂的頭發,放輕了聲音,“枝枝好好保護了他,枝枝很勇敢。”

陶枝眨了眨眼,忽然非常遲鈍地,覺得有些委屈,以及害怕。

十六歲的小姑娘,就算平時再怎麼調皮,也是怕的。

在衝上去的那一瞬間,陶枝怕得渾身都在發抖。

她以為自己很會打架,她不怕痛,從小到大她不知道跟人打了多少次架,但是隻有這次不一樣。

那種成年人的力量和壓迫感她根本沒辦法抗衡。

陶枝強忍著想要哭的衝動,朝陶修平伸出了手。

陶修平抱住了她。

她埋在他懷裡,靠著他溫暖寬厚的胸膛,她幾乎很少感受過來自父親的擁抱,小的時候還會撒著嬌往爸爸懷裡鑽,長大了以後就再沒有過了。

陶修平摸著她的頭發。

他的孩子小小的一團縮在他懷裡,仿佛一瞬間就回到了久違的她小的時候一樣。

粉雕玉琢漂漂亮亮的小小奶團子,看見他的時候會喊著爸爸跑過來,然後要他抱。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的交流就僅限於,她打來電話跟他講最近發生的事情,跟他說她最近闖了什麼禍,而他隻是客觀的評價這件事情她做得對不對。

那個時候,她應該是很難過的。

在長大的過程裡,道理和對錯她已經聽過太多了,她隻想聽到一句可以撒嬌的安慰而已。

“以前啊,我總覺得要利用每件事教會你做人的道理,要教你怎麼處理問題,教你不可以衝動,教你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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