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修平安撫地,動作輕緩地拍了拍她的背,他歎息了一聲:“結果爸爸的枝枝怎麼一不留神就長大了,已經可以保護彆人了,像個小英雄。”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陶枝壓抑了很久的疼痛,恐懼,以及很多很多年的孤獨,在那一瞬間全數爆發了出來。
她手指緊緊地抓著陶修平的衣服,埋在他懷裡放肆地大哭。
病房門外,少年搭著門把手的手指一點一點鬆開,他低垂著唇邊站了片刻,然後轉身離去。
-
陶枝的傷養得很快。
麻藥徹底過了勁兒,她才終於感覺到了疼,但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她也沒表現出來,不想再讓大家擔心更多。
季繁拉著她把所有的檢查上上下下全部都做了一遍,確認了確實沒彆的事以後,才終於放下心來。
學校那邊陶修平也已經給她請了假,周末休息那天大清早,厲雙江付惜靈他們一幫人全都湧了進來。
厲雙江還是咋咋呼呼地上躥下跳,也不管什麼老大和小弟之間的階級差異了,一衝進病房直接劈頭蓋臉地罵了她一頓。
“知道你打架厲害,你在實驗所向披靡,但那能一樣嗎?那可是社會人!你報個警就完了你還衝上去乾什麼!就你能逞英雄!”
陶枝抬起手來,指尖輕輕地碰了碰耳後的地方,那裡養了一周剛剛拆了線,已經沒什麼疼的感覺了。
“那哪兒能做到就那麼報了警乾看著,”她小聲嘟噥,“我不是沒事兒嗎。”
厲雙江氣得臉紅脖子粗:“你牛逼!你可真是宇宙無敵棒棒錘的牛逼!”
付惜靈歎了口氣,默默地伸手掐了他胳膊一下,生怕他再多嘴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厲雙江他們都不知道事情原委,還是剛剛季繁跟她簡單說了兩句,她才知道當時出事的是江起淮的爺爺。
幾個人吵吵嚷嚷地鬨騰了一會兒,又怕打擾到她休息,也沒有多呆,起身走了。
病房裡再次安靜了下來。
陶枝笑容斂了斂,低垂下頭,看了一眼床邊的手機。
整整一個禮拜,她都沒有見到江起淮,甚至給他發的全部微信都石沉大海。
每次問起來,陶修平都隻告訴她沒什麼事,現在先不用操心這些事情。
陶枝隻能從季繁那裡套套話。
江治涉嫌故意傷害現在暫時還在被拘留當中,江爺爺沒受什麼傷也沒大礙,江起淮在照顧他。
陶枝想問問他江爺爺的病房號是多少,季繁也不肯告訴她。
病房門被人輕輕推開,陶枝瞬間抬起頭來,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淺綠色的房門。
季繁送完了人回來,他進屋,回手關上了門。
陶枝看見是他,滿臉失望地:“啊……”
“啊什麼啊?啊什麼?”季繁沒好氣地說,“是我!讓你失望了吧。”
“我哪有,”陶枝睜著眼睛說瞎話,她討好地看著他,“阿繁,想吃個火龍果。”
“……你也就現在能指使指使我,等明天出院回家我就要好好虐待你一下。”季繁翻了個白眼,顛顛給她剝火龍果去了。
陶枝看著少年默默地跑到櫃子裡拿刀子切水果,再次低下頭。
她悄悄地撇了撇嘴。
江起淮這個沒良心的。
明明就在同一所醫院!
他就連過來看看她的時間都沒有嗎!!!
-
陶枝出院的那天,陰沉了幾天的天氣終於見了光。
溫暖的日光融化掉表麵一層厚厚的積雪,本來是可以提前一天就出院的,但陶修平和季繁說什麼都不讓,陶枝就這麼被摁著多住了兩天。
小姑娘已經重新活蹦亂跳了起來,隻是偶爾會有些低落,原因大家全都心知肚明,但沒人說起。
季繁跑去排隊辦出院手續的時候,陶修平看了她一眼:“走吧。”
陶枝回過神來:“不等阿繁嗎?”
“等下再回來,”陶修平說,“爸爸帶你去看個人。”
陶枝想著大概是要去看江爺爺的。
她一下子就精神起來了,乖乖地跟著陶修平繞過了醫院綠化廣場,走到了另一棟住院部,上了三樓。
醫院裡的味道讓人說不上喜歡,到處都是忙碌雜亂以及與之相矛盾的肅靜和清潔感,他們穿過了長長的走廊,陶枝抬頭看了一眼掛在上麵的指示牌。
放射科住院部。
她愣了愣。
走到最儘頭的一個病房門口,陶修平停下了腳步,側過頭:“就是這間。”
陶枝跟著往裡看進去。
病房的門沒關,裡麵是很標準的單間,兩章床位,其中一張床上躺著個女人。
季槿半坐在床上,她穿著醫院雪白的衣服,臉色和身上的衣服一樣蒼白,看起來比上一次陶枝見到她的時候更瘦了。
她一隻手上打著吊瓶,另一隻手拿著一支彩色的筆,正在本子上專注地畫著什麼。
她旁邊,一個五六歲大的,同樣穿著白色病號服的小男孩半趴在床邊,乖巧地撐著腦袋看著她畫畫。
季槿的聲音溫柔:“你看,這樣獅子就畫出來了,耳朵應該是短的。”
小男孩兒眨了眨眼,歡快地說:“我會畫了,謝謝季阿姨!”
季槿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阿礫喜歡獅子嗎?”
“喜歡!”小男孩晃著手臂,“獅子看起來就很強壯,不會生病,也不會像阿姨和阿礫一樣看醫生。”
他說著,表情不開心了起來,皺巴巴的一張小臉:“阿礫明天又要去照那個光,那個好痛,而且照完好幾天都好痛。”
“但是那樣,阿礫的病才會好,才能變成獅子。”季槿說。
“那好吧,”小男孩不情不願地說,他仰起頭,小心翼翼地問,“那阿姨照那個光也會好嗎?阿姨痛不痛?”
季槿沉默了下,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她看向窗外,安靜了幾秒,才笑道:“嗯,阿姨也會好的。”
小男孩又重新開心了起來,他抱起畫畫的小本本站起身:“那我拿給媽媽看!等一會兒再來找阿姨玩兒!”
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季槿的視線也跟著滑向門口。
陶枝猛然回過神來,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堪堪避開了她的視線。
她背靠著走廊冰冷的牆壁,陽光透過窗子籠罩在她身上,冰冷的,仿若無物。
“這是……什麼意思?”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著陶修平,“媽媽怎麼了?”
陶修平沉默地移開了視線,他紅著眼,半晌,才艱澀地低聲說:“晚期,已經擴散到淋巴了,現在隻能靠放化療來抑製癌細胞進一步擴散。”
“我本來是,一直想跟你和小繁說的,但你媽媽無論如何也不讓我告訴你們。”
在陶枝還沒意識到的時候,眼淚已經先一步地滑出了眼眶。
季繁那麼突然被送回來了。
女人上次來的時候,削瘦的背影。
始終聯係不上的人。
陶修平莫名其妙地開始長時間待在家裡,以及他越來越疲憊,越來越沉默的倦容。
明明有那麼多的信息。
明明有那麼多的不對勁的地方。
她卻什麼都不知道,她什麼都沒注意到,她和季繁就像兩個傻子,每天為自己一點小小的煩惱怨天尤人,覺得全世界都不公平地上躥下跳。
隔壁病房的小男孩兒又抱著他的畫畫本跑出來了,他打開了季槿的病房門,沒有關。
病房裡的女人始終安靜地看著窗外,一瞬間的安靜中,陶枝聽見她似乎喃喃地說:“不知道阿繁和枝枝現在好不好。”
小男孩蹦Q過去:“季阿姨!你再教我畫畫老虎!”
季槿被他打斷,回過神來,笑著應聲。
陶枝單手捂住了眼睛,她背靠著牆,一點一點地滑下去,蹲著身子。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努力壓製住幾乎要不受控製溢出來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