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也遠遠地看到了她,朝著她的方向倏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大白牙來,手從外套口袋裡伸出來,朝她的方向招了招手。
付惜靈乾咽了咽嗓子,幾乎是小跑著過去。
她站在他麵前,仰起頭。
這個年紀的少年個頭總是竄得很快,一段時間不見,付惜靈總覺得他又長高了很多。
雖然她也長高了一點兒,但是在他的對比下,她的那點兒高度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
她大口大口喘著氣,呼氣間白茫茫的霧氣散出來:“你怎麼來了?”
“我還不能回來了啊,”季繁笑著說,“怎麼看著瘦了這麼多,又減肥麼你。”
“我才沒有,”付惜靈反駁,“我學習太忙了。”
季繁點點頭:“我看出來了,現在周末都不去我家玩兒了。”
“我周末要上補習班。”付惜靈小聲說。
“好唄,”季繁撇撇嘴,又上上下下仔細看了她一圈兒,“學習歸學習,飯要好好吃,你看你現在瘦的,都快皮包骨頭了。”
付惜靈回憶了一下昨晚剛稱過的體重,確認了一下自己這段時間確實是一斤沒瘦,覺得季繁的眼神大概是徹底不好使了。
她正想反駁,季繁忽然抬起手來,又捏了一下她的臉。
少年大概是在外麵站得有點兒久了,手指冷冰冰的,碰到她臉上冷得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還沒來得及往後退,他已經垂下手來了,皺著眉不滿地看著她:“臉上都沒肉了。”
“女孩子沒肉才好看。”付惜靈嚴肅地說。
季繁瞅著她:“有肉也挺好看的。”
付惜靈明顯沒信,但也沒再接話,揚著眼好奇道:“你不用去畫畫了嗎?已經可以回來上課了?”
“還要過段時間,最近要準備校考,”季繁頓了頓,手重新塞進口袋裡,整個人散漫地塌下來,懶洋洋問,“對了,你之前說你打算考哪個大學來著?”
“我嗎?”付惜靈揉了揉凍得有些僵的鼻尖,“G大吧,怎麼了?”
“沒什麼,”季繁瞥了一眼她發紅的鼻尖和手指,移開眼,“行了,我走了,進去吧,等會兒上課了。”
他朝她揮了揮手,轉身往校門口走。
付惜靈看著他的背影慢慢地,一點一點變小。
她小的時候,付奶奶總是會抱著她跟她講,男兒如青鬆,不用長得多好看,但一定要端正挺拔,要行的直坐的正,那才叫真的帥。
付惜靈那時候年紀小,什麼都不懂,這話她也隻當字麵意思來理解。甚至曾經非常單純的把這個當成了喜歡的男孩子應該具備的標準。
季繁實在跟青鬆這個詞搭不上邊兒,不僅走路的時候鬆鬆垮垮的,隻要屁股沾了椅子,不是趴在桌子上就是懶洋洋靠著椅背,半點正形都沒有。
但是很突兀的,付惜靈在這一刻卻忽然覺得。
他好像依然還是有那麼一點兒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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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惜靈私下偷偷打聽了一下,藝術生的校招考試一般在每年的二三月份。
考完以後,就要統一回到學校來惡補文化課,有些學校怕學生跟不上進度,會單獨設藝術班,有些學校沒有,一部分同學會選擇自己在家裡找家教學習或者去那種專門的補習班。
三月以後,季繁過了校考以後沒有回學校,卻依舊打卡似的三兩天給她拍一幅畫發過來。
想想也是,他家裡很有錢,應該是一定會給他找家教的。
兩個人就這麼各忙各的,斷斷續續三兩天聊上幾句,從高考一百天倒數,一直到高考那天。
付惜靈當天起了個大早,出臥室的時候廚房裡已經忙活了起來,付媽媽看起來比她還緊張,一會兒端水杯一會兒倒牛奶,不停地囑咐她不要緊張,不要忘記帶各種證件。
上車的時候,付惜靈坐在後座,從口袋裡翻出手機。
她點開了微信,指尖懸在屏幕上,一字一字斟酌著打出一行行字,又刪掉。
一直到快到考場所在的學校。
付惜靈抿了抿唇,將思考了一路的長篇大論一個字一個字刪掉,然後重新打字,按下了發送。
――各自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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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月後,付惜靈的高考成績出來,超出了一本線不少,按照G大往年的分數線來看,被錄取是十拿九穩的事。
付爸爸高興得挨家親戚朋友開始打電話,付媽媽直接就抱著她哭了出來。
成績出來後,厲雙江組了一次聚餐。
付惜靈好久沒有見過陶枝,開心得不行,當天早早的就到了,還特地挑了一條新買的裙子穿。
直到到了門口,她才發現還有人比她更早到。
季繁穿著花裡胡哨的T恤衫和花裡胡哨的球鞋,頭發全都剃了,短短的冒著茬,整張臉乾乾淨淨的全部露出來,朝她看過來。
付惜靈走近了才認出是他,睜大了眼睛:“你怎麼把頭發都剪了呀?”
季繁低垂下眼,沒說什麼,隻問:“考上G大了?”
“應該差不多。”付惜靈保守地說。
“你肯定沒問題,”季繁笑笑,抬起手來拍了拍她的腦袋,“恭喜啊,小同桌。”
發頂的重量一觸即散,付惜靈抬起頭來的時候,季繁已經擦著她的肩膀走進去了。
這一晚上付惜靈都很開心,見到了很久沒見的陶枝,厲雙江還是那麼活蹦亂跳,蔣正勳還是喝了酒就會犯病,趙明啟終於擺脫了他最討厭的題海已經喜極而泣了,他挨個拉著他們每一個人的手,哭著訴說這三年來發生的那麼多故事。
而就算趙明啟酒瘋發成這樣,幾乎將高中時期大大小小雞毛蒜皮的小事念叨完了,都還注意著略過了一個人。
再沒人在陶枝麵前提起過江起淮。
季繁看起來也跟以前沒什麼不同,他跟厲雙江拚酒,跟趙明啟聊遊戲,跟蔣正勳一起裝奧特曼。
喝到一半,付惜靈跟趙明啟說完話,一扭頭發現陶枝不見了。
她出了包廂去女廁所找了一圈兒,沒見著人,回來的時候季繁也不在了。
趙明啟正在跟厲雙江聊天,少年通紅著臉倒在椅子上,大著舌頭道:“繁哥怎麼這麼早就回家了?”
“心情不太好,”厲雙江又倒了一杯啤酒,低聲道,“繁哥高考折了,說是校考特彆驚險都過了,但G大文化課成績高,沒考上。”
“啊,”趙明啟酒頓時醒了點兒,也低聲問:“那怎麼辦?”
“分數線沒到啊,能怎麼辦,”厲雙江歎了口氣,“去彆的學校吧。”
付惜靈坐在旁邊低著頭默默聽著,指尖摳了摳指甲。
她嘴巴很笨,不會說話,也不會安慰人,更何況這件事季繁告訴厲雙江了,卻壓根沒有跟她說。
仔細想想,他們倆的關係其實也並沒有很好,隻坐了幾個月的,同桌關係罷了。她如果遇到這樣的事情,估計也隻想一個人自閉,並不需要一個關係並沒有那麼親近的人莫名的安慰和同情。
這是他自己的事情,跟她實在沒什麼關係。
他不想跟她講,那她就裝作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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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高考結束就是脫離苦海的開始,付惜靈的大學生活卻依舊很忙碌。
大學以後沒有老師會看著交作業學習,所有的課業內容都靠自我約束,付惜靈自覺自己不是什麼聰明人,沒有辦法像彆人一樣一學就會,身邊又全都是厲害的人,她隻能比彆人更努力才不會落下。
一整個大一,她除了偶爾跟室友一起逛街吃飯,幾乎所有的閒暇時間都是在圖書館裡度過的。
她沒有問陶枝季繁去了哪所學校,剛收到錄取通知書那會兒倒是聽陶枝提過兩句,說陶爸爸想讓季繁出去留學。
那他現在大概就是在某個國家繼續瀟灑,他那樣的性格,反正無論在哪裡都會迅速認識一大群新朋友,會過得很好。
季繁沒再給她發過畫,付惜靈也沒有,他們之間的最後一句話還停留在去年高考之前,她發給他的那一句:各自努力吧。
仿佛兩個人之間有一種無形的默契,他們彼此都明白對於對方來說,自己可能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
既然上一段旅程已經過去了,也就沒有什麼理由需要刻意再聯係。
付惜靈就這麼在圖書館過了一整年,一直到大二開學到校的那天,學校裡多了不少穿著軍綠色迷彩服的大一新生的時候,她才感受到自己已經大二了。
從全校的學妹,變成了一年級的學姐。
付惜靈將箱子放回宿舍,室友到了一個,兩個人打掃了一會兒宿舍,準備出去吃個飯。
G大的食堂味道很好,付惜靈和室友穿過女生宿舍區,往二食堂走,路上也碰到了不少軍訓的新生一路說說笑笑從食堂裡出來。
他們抄近路穿過林蔭小路走到食堂門口,剛上了台階,付惜靈肩膀突然被人從後麵拍了一下。
她嚇了一跳,回過頭去。
季繁站在幾階台階下的位置,笑眯眯地看著她。
他穿著一套軍綠色的迷彩服,之前剃了個乾淨的短發又變長了,眉眼的輪廓比以前少了一點兒少年氣,利落而乾淨。
付惜靈瞪大了眼睛,一臉懵逼。
季繁朝她揚了揚手裡的迷彩帽,非常有禮貌的跟她做自我介紹:“學姐好,我叫季繁,是G大今年的新生。”
他漆黑的眼底帶著笑,拖腔拖調地說:“方不方便認識一下,給個聯係方式啊,學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