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他竟然找上門來了。
傅瀅偷瞄男人一眼, 正好跟他的目光撞上, 他依舊是一如當年那般, 眸子如若寒潭, 毫無波瀾,就這麼墨色的瞳孔裡倒影出她的模樣。
二人對視, 嚇得傅瀅慌忙避開, 更是手心捏了一把汗, 恐懼在內心一點點蔓延開來,好似夢裡脖子被掐著似的,一時喘不過氣來。
他怎麼會來,難不成是來追殺她的?都已經逃得這麼遠了, 還不想放過她?那個沒人性的禽獸會不會還想殺了爹爹和懋懋……
傅瀅強忍著心虛和害怕,不能讓爹爹看出端倪來,更不想讓爹爹知道以前她和魏瑾的事情。
如果爹爹知道懋懋是魏家的血脈, 說不定要讓懋懋回去認祖歸宗?
傅瀅斟酒之後,便回到爹爹背後站著, 等候布菜,全程低著頭,不再說話。
傅庭與魏瑾在喝酒長談, 魏瑾身體不好,所以隻是以茶代酒而已, 反倒是傅庭喝得暢快淋漓。
傅庭聽魏瑾說話的口音便知道他是洛京人士, 還很是好奇, 京城裡的貴人,怎麼會到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來。
魏瑾解釋道:“在下病入膏肓,活不過半年,需要尋一味藥引,方能救回一命,聽聞這味藥引長在蜀地,特不遠千裡前來尋覓。”
說話之時,魏瑾還意味深長的瞥了一眼傅瀅。
傅瀅察覺到他詭異的目光,心裡有點七上八下的,手在袖子上捏了又捏,袖子都快被冷汗浸濕了。
魏瑾說他病入膏肓活不過半年,來蜀地是為了找藥引,真的假的?
這麼說,他隻是碰巧來了南溪?碰巧來了她家?有這麼巧合的事麼……肯定是他編的吧,他也學會編故事了?
看他模樣,與當初那個生龍活虎的男人如此天壤之彆,確實像是病入膏肓的樣子,這個是裝不出來的,所以,他該不會真的活不過半年了吧……
這是不是叫報應?
不過看他好像也挺可憐的,估計病成這樣,傅瀅和爹爹聯手也能打得過他。
傅瀅一直忍耐著,儘量不去看他。
既然他都沒有戳破,傅瀅自然也不會主動去戳破這些,假裝不認識好了,隻想儘快結束這頓飯,趕緊把這尊大佛送走。
宴席完了之後,兩父女一同送魏瑾出來,送到門口時候,傅庭遞上一箱子謝禮,道,“今日多虧劉兄弟出手相助,將孩子送回來,小小謝禮,不成敬意,還望劉兄弟笑納。”
魏瑾將箱子推辭回去,道:“謝禮就不必了,緣分而已,不足掛齒。”
不得不說,傅瀅已經發現,五年過去了,這男人不但更加成熟穩重,而且恢複正常生活之後,為人處世的方式也恢複了正常,不再是當初隻管嗜殺成性的黑煞,好像變回了一個正常人。
傅庭看他不肯收下謝禮,隻得道:“不知劉兄弟住在何處,在下可派人送你回去。”
魏瑾道:“暫時沒找到住處。”
傅庭好心好意道:“既然如此,若是劉兄弟不嫌棄就在寒舍暫住如何?這南溪縣城巴掌那麼小,最好的客棧也比不上寒舍客房,更何況劉兄弟有病在身,住客棧多有不便之處……畢竟也算是同鄉,你又對我家有恩,我們該照顧你才是。”
傅瀅臉色煞白,趕緊抓住了父親的袖子,給他使了使眼色。
爹爹是不是喝多了酒,腦子不太清醒,竟然要留他在府上住?
傅庭以為女兒可能是覺得不方便府上有外男,於是趕緊改口,道:“瀅瀅若是覺得不方便,要不安排他住隔壁王宅也行,反正王君閒也是孤家寡人一個,跟他說一聲他定不會拒絕。”
流螢扶額,一時有點無語。
讓魏瑾住在王君閒家?不不不,可怕,不敢想象。
所以最後,傅庭當真把魏瑾留下來住了,搞得傅瀅都懷疑爹爹是不是被下了蠱,這麼引狼入室?
而且,還不知道魏瑾到底衝著什麼來的……她才不信是找什麼藥引……
要不然,還是趕緊跑路吧!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她惹不起,跑還不行嗎?
傅瀅慌忙回屋就開始收拾東西,帶上金銀細軟,準備離開此處再說!
她要跑到更遠的地方去,永遠找不到的地方,不能拿爹爹和懋懋的性命來冒險。
傅瀅正在屋內慌忙收拾東西的時候,外頭突然有人闖了進來,對他來說好似毫無阻攔一般。
男人推門而入,低沉暗啞的嗓音,第一句就問:“這麼急,想去哪?”
傅瀅手上珠寶金銀瞬間撒了一地,劈裡啪啦亂響,她屏住呼吸,側臉一看,是魏瑾闖進來了,正立在門口,幽幽的目光看著她。
她與他對視,呼吸都變得混濁而沉凝,身子僵直一動不動,手慢慢伸向了一旁放著的長劍,隨時準備著和他來一場血戰。
魏瑾雖然看到了她的動作,卻也毫無防備,緩步走過來,來到她麵前,垂目頷首看著她的臉。
這張臉,上回最後一次見,還是差點死了那日,這五年,隻有無數次出現在夢裡,一日不曾忘記過。五年過去,時間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反而經過五年無憂無慮、錦衣玉食滋養著,她顯得更加姣美動人,越看越女人了。
他一直都在想,若是見了她應該跟她說什麼才好,此番再見,恍如隔世。
魏瑾就這麼怔怔看了她許久,才說出一句話來,“我找了你五年了……”
那聲音略顯得滄桑,看似輕描淡寫,可是隻有他才知道,這五年對他來說有多麼的漫長,說是度日如年,每日煎熬也不為過。
然而得到的回應,卻是傅瀅一把抽出長劍,橫在兩人麵前,堅定決絕,“你,你彆過來!”
他說,找了她五年,他來南溪是為了找她,不是為了找什麼藥引?
魏瑾發現,她恨恨的目光看著他,依舊和當年一樣,恨不得讓他趕緊死。
可是讓魏瑾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如果這麼恨不得讓他死,為何又要不惜豁出性命去求藥來救他,當年她肯定也知道自己沒有中毒的。
魏瑾對她橫在手中的劍熟視無睹,隻是靠近了她的劍,聲音漠然低沉,道:“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要殺就殺了我,了卻你我恩怨也好。咳咳……”
說著他掩唇輕咳了兩聲,那虛弱的樣子,活像是個久病不愈的藥罐子。
傅瀅依舊警惕的看著他,還懷疑,他當真活不了多久了?
魏瑾抬起袖子,把住她拿劍的手,主動放在自己脖子上,呐呐道:“反正這條命是你救的。”
眼看著鋒利的劍靠近他的脖子,好似輕易就能劃開一條口子,傅瀅反而有些慌了,連忙縮手往回退,怕當真把他喉嚨割破了。
她乾脆將劍給扔了,驚恐的目光看著他。
她要是當真錯手殺了他這位親王,皇帝的親哥哥,豈不是又要被朝廷通緝,永遠過不得安生日子,懋懋也一輩子不能光明正大的做人,哪敢真的殺他啊!
他既然要死了,千裡迢迢來找她,難不成還想帶著她一起死?
幽怨的垂目,傅瀅也隻好好聲好氣的懇求道:“燕王殿下,你衝著我一個人來就是,要殺要剮隨你,但是我爹和兒子是無辜的,還懇請不要牽連無辜。”
她明明是一番懇求的話,卻冷靜又平淡,一點也不像是在求人。
她向來都是這樣,看起來很溫順很聽話,可是心底裡從來也不曾屈服過,以前是,現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