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在場的人都下意識地看向時景歌。
隻有孟雲海的臉漲得通紅,他瞪著孟雲臻,像一個被激怒的小獸,憤怒地吼道:“關你什麼事!那是我的錢!我的零花錢!我願意給誰就給誰!我願意怎麼花就怎麼花!你管不著——你管不著——!”
最後的嘶吼聲都帶了顫音,孟雲海幾乎控製不住地抖了起來。
孟雲臻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下去。
“小海!”孟雲海的祖父有些嚴肅地叫了一聲,孟雲海沒有理會他,隻死死地凝視著孟雲臻,本來就紅腫的眼睛,現在更腫了。
周遭的幾個保鏢也沒想到孟雲海會突然爆發,都愣住了,他們不好去看孟雲臻的表情,便都去看時景歌。
時景歌微微蹙眉,語氣平和道:“小海。”
孟雲海身子一僵,沒說話。
時景歌歎了口氣,上前兩步,拍了拍孟雲海的肩膀。
“放輕鬆。”
“小海,你哥哥也是擔心你。”
孟雲海猛地扭過頭來,剛想要說什麼不需要之類的話,就對上時景歌嚴肅的目光。
“三思而後行,不要讓衝動主宰你的情緒,小海!”
“我教過你的,我們這樣的人,最忌諱情緒失控!”
時景歌聲音有些許嚴厲,但可能是“我們這樣的人”那幾個字戳到他心底,讓他發熱的大腦稍稍冷卻下來,找到了點克製。
“……嗯。”孟雲海有些不甘地應了一聲。
時景歌嚴厲地看著他,隻看得他垂下頭去,似乎是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一樣,才看向孟雲臻。
孟雲臻的表情非常難看,或許他也沒想過,有朝一日被自己親弟弟在眾目睽睽之下掃了麵子,憤怒之下,又無法發泄,隻能陰鷙地看向時景歌。
時景歌不閃不避,語氣淡淡道:“孟先生信不過我倒也正常,隻不過有什麼疑慮,大大方方說就便是了,你們是小海的親人,小海是我的徒弟,沒必要讓小海夾在中間兩頭為難。”
“陰陽怪氣的試探,到底不是君子所為。”
孟雲臻氣得呼吸都粗重了些許,他磨了磨牙,看了看旁邊的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味不是很濃的話來。
——“確實沒時先生正人君子。”
隻是“正人君子”那四個字,被孟雲臻念得很重,帶著一股子陰陽怪氣的味道。
不過時景歌卻沒有計較這一點,隻是落落大方地點頭,然後小小的糾結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倒也不用如此直白。”
孟雲臻:“……”
艸,你在想什麼?你以為我在誇你嗎?怎麼可能!!
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你腦子壞掉了對不對!!
孟雲臻險些被這對師徒氣傻。
時景歌隻做不知,淡淡道:“既然孟先生對此有疑慮,不妨跟我來。”
說罷,時景歌示意孟雲臻等人跟上。
至此,孟雲臻等人才真的進了時景歌的家。
這一進屋,就是撲麵而來的敗落感。
比外麵破敗的院子還要更勝一籌。
但是時景歌非常平和,一點也沒覺得家裡破敗有什麼,那落落大方的背影,還真有幾分高人之感。
“喝水嗎?”時景歌客氣地問道。
孟雲臻勾唇冷笑,條件反/射/般想要嘲諷兩句,然後就聽到外祖父搶在他前麵道:“那便謝謝時先生了。”
孟雲臻咬了咬牙,不甘不願地將自己的嘲諷都咽了下去。
外祖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撫。
孟雲臻長長吐了口氣,緊繃的背脊也有一瞬的鬆懈,他知道自己確實有些失控了。
他扭過頭去,對外祖父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沒事。
祖母上前,拉了他一把,孟雲臻扭頭去看,便看到祖母對他笑笑,然後將什麼東西塞進他手裡。
他低頭去看,是一塊果糖。
登時,有些哭笑不得。
孟雲臻扭頭去看,就見祖母對他眨了眨眼睛,然後指了指孟雲海。
很明顯,這塊糖來自於孟雲海。
孟雲海年紀還小,又喜歡吃甜食,家裡人為了他的牙,控製了他對糖果的攝入量,一天也就隻能吃一塊糖。
孟雲臻吃了他一塊果糖,孟雲海今天就沒有糖吃了。
刹那間,孟雲臻突然有了一種揚眉吐氣般的錯覺。
他被自己的幼稚震驚了,抬手將那塊糖放到自己口袋了,然後揚了揚頭,不動聲色地看向孟雲海。
孟雲海眼睛紅紅的,一雙手糾結地交織在一起,隻是嘴/巴緊緊地抿著,顯出幾分倔強。
孟雲臻眯了眯眼睛,心想,可真是個沒良心的小崽子。
而就在這個時候,時景歌給他們送了水。
是那種一塊錢一瓶的礦泉水。
不僅孟家人有,保鏢們也有,全都是一樣的,一點都不帶偏袒的。
孟雲臻看著那瓶水,表情有些古怪。
……就這樣的水?真拿得出手?還有啊,連個一次性紙杯都不給的嗎?
也不知道是不是時景歌聽到了他的心聲,竟然還真送來了一袋沒拆封的一次性紙杯。
“自己拿,”時景歌平和道,“彆客氣。”
那大方的姿態,好像在送什麼不得了的禮物一樣。
孟雲臻唇角一抽,就在他想說什麼的時候,時景歌突然打開電視機下麵的抽屜。
抽屜太老舊了,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像極了噪音。
而等時景歌拉上抽屜的時候,聲音就更大了,活像一出災難。
孟雲臻抿了抿唇,覺得自己今天出現在這裡,簡直就像是失了智一樣。
……就該讓那個小兔崽子在這個“師父”手裡多吃點苦長長記性!
孟雲臻惡狠狠地想著。
不過時景歌翻箱倒櫃的聲音很快就擾亂了他的思緒。
噪音越來越大,孟雲臻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問道:“時先生在找些什麼?”
時景歌微微蹙眉,“奇怪,我就是放在這裡了啊。”
孟雲臻譏諷道:“時先生能掐會算,還會出現找不到東西的情況?”
時景歌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道:“我明白了。”
孟雲臻:“?”
電視櫃擁有兩層相通的抽屜,時景歌先將上麵的抽屜拿了出來,在下麵那層抽屜扒了扒,又將下麵那層抽屜拿了出來,果然就在抽屜邊緣發現一個立著的小袋子。
“果然是掉下去了。”時景歌感歎了一聲,將那個袋子拿了出來,像孟雲臻等人走來。
孟雲臻下意識地坐直,挺胸昂頭,手指微縮,時刻準備接過那個袋子,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戰/鬥”。
在時景歌接近孟雲臻的時候,孟雲臻的戰/鬥號角已經被吹響。
一步、兩步、三步——
——時景歌從孟雲臻身邊走過去了!
孟雲臻足足反應了好幾秒,才猛地扭頭望去。
隻見時景歌將那個袋子遞到四位長輩麵前,“這是小海的。”
孟雲海硬邦邦道:“不是我的,是你的。”
時景歌搖了搖頭,“長輩說了算。”
孟雲海氣鼓鼓地抿起了唇。
孟老爺子默默打開那個袋子,裡麵有一個十分顯眼的紅色小本,還有許多硬紙片之類的,有點類似於證書獎狀的材質。
時景歌陡然反應過來,“那些給我——”
但是已經晚了。
孟老爺子已經打開了其中一個。
那是一張……捐款的感謝信和證明單。
時景歌手忙腳亂地想要將那些東西拿回來,然後便聽到孟老夫人的聲音,“……時先生填的小海的名字?”
捐贈人上麵大多是寸先生,也有一些寫的是小海。
說起來,原主雖然是個騙子,但畢竟曾經真的師出名門過,所以在某些方麵,還有一些奇特的堅持。
比如說,每一次原主有了入賬,就必然會將其中的十分之一捐出去,據說這是為了抵抗不義之財的煞氣。
而孟雲海這個徒弟,對原主真的是沒話說,可能原主午夜夢回之際也會愧疚吧,所以從孟雲海那裡騙了錢之後,部分捐款單就會填“小海”這個名字,試圖給孟雲海積點福。
現在,這倒成了時景歌的洗白利器。
時景歌胡亂點了點頭,勉強將那些單子搶了回來,抿著唇道:“那個存折,才是小海的。”
說著,時景歌時候是想要將這些東西藏起來,但是又不舍得折皺它們,在身上找了好久,也沒找到一個能保存它們的地方。
好一會兒,他似乎才回想起這是他的地盤,連忙打開個抽屜,將那些東西統統放了進去。
孟老夫人定定地凝視著時景歌的背影,突然發現,這位“大師”,還是個年輕人呢。
雖然外表狼狽又邋遢,但實際整個人都很開朗可愛,雖然極力裝出一副嚴師的樣子,但還是很容易慌亂,進而“暴/露”自己的本性。
是一個很招人喜歡的小夥子。
孟老夫人這麼想著,打開了那本存折。
老實說,現在還用存折的人真的不多了,尤其是在年輕人之中。
而下一刻,孟老夫人等人,被上麵的數字吸引了注意力。
四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孟雲臻也意識到了什麼,湊過去看。
看清楚上麵的數字後,孟雲臻愣住了。
之前在家裡的時候,他們就將孟雲海能拿出來的錢算了個七七八八,所以對那些錢也有數。
但是這存折上,比他們算出來最多的數字還要多!
多得還不是幾百幾千,多大幾萬呢。
孟雲海絕對不可能再多弄出這幾萬塊。
“怎麼了?”時景歌注意到他們的視線,疑惑道,“有什麼問題嗎?”
孟雲臻不肯說話,隻能孟老爺子代勞,委婉道:“這錢,有點多了。”
“多了不是很正常的嗎?”時景歌理所應當道,“見麵禮、壓歲錢、拜師禮,不都在裡麵呢嗎?我一個做師父的,還空手套徒弟不成?”
這裡麵的錢,除了從孟雲海那裡騙來的,還有這些年原主的“積蓄”,能不多嗎?
孟雲海不敢置信地看著時景歌,磕磕巴巴道:“壓、壓歲錢?”
他一直以為時景歌不夠喜歡他,哪裡想到時景歌竟然還會給他準備壓歲錢?
“拜師禮?”孟雲海的外祖母楞了一下,好笑地問道,“那不應該是徒弟給師父的嗎?”
時景歌沉默了好一會兒,脖頸帶出一抹紅。
孟雲臻這才發現,時景歌的膚色還真的挺白的。
“我們這不一樣,”時景歌儘可能端著一張嚴肅的臉,實際上落在長輩們眼裡,根本沒多少底氣,就跟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一樣,帶著幾分隻能和可愛。
時景歌輕咳一聲,一錘定音,“我說了算。”
雖然假裝強勢,但是眉宇間的不自在,卻被眾人收歸眼底。
隻是誰也沒有揭穿他。
就連旁邊一言不發的保鏢們,都覺得這樣的“大師”怪可愛的。
讓人想要發笑。
善意的那種。
誤會到此徹底解除了。
時景歌不僅沒有騙取孟雲海的錢財,還自己給人添了一筆。
瞧瞧他住的這地方,門裡門外都那麼破敗,這幾萬塊錢,對孟家來說是個小數目,對時景歌來說,可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有這些錢,他完全可以租一個更好的房子,或者替換一下房子裡的家具擺設等等,讓自己生活的更舒服一些。
但是他沒有。
他毅然而然地將那些錢統統留給了孟雲海。
因為他是小海的老師。
這份師徒情之中,絕不止孟雲海自己付出了。
時景歌也付出了不少。
隻是生性害羞、習慣於隱藏的他,將一切都藏在背後。
如果不是孟雲臻的衝動,或許這一切都不會顯露在他們麵前。
——小海的運氣可真不錯,找了一位真正的好老師。
——雖然這位老師年輕了一點。
孟雲海感動地湊到時景歌麵前,抱著了時景歌的腰,還沒等時景歌推開他,孟雲海“哇嗚”一聲,當場哭了出來。
哭得很大聲,滿滿的都是委屈,堪稱是肝腸寸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師父是在乎我的……”
“師父才不是……才不是他們說的那樣呢!”
“師父……師父是最厲害的……!”
“師父才沒有嫌棄過我!”
“師父……嗚嗚師父才不會騙我!!”
孟雲海嚎啕大哭,哭得孟家人都有些尷尬。
那聲聲委屈的哭喊,何嘗不是對他們的控訴?
登時,孟家幾個人都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時景歌。
而下一秒,時景歌求助的目光就過來了。
很明顯,時景歌並沒有哄孩子的經驗。
他手忙腳亂,無措得很,隻能乾巴巴地說些安慰的話,還說不到點子上。
隨著孟雲海的哭聲越來越大,他被迫向孟家人求助。
“孟先生,”時景歌硬著頭皮叫道,“小孩子哭那麼久,會脫水的。”
……所以趕緊來勸勸他啊!
隻不過孟老爺子還沒來得及說話,孟雲海的抗議聲就傳來了。
“才……才不會嗚!”
“就算脫水……師父……師父也有辦法!”
“我師父……最厲害了!!”
孟雲海哭著哭著,都打起了嗝。
時景歌更加無措,眼瞅著都要和孟雲海一起哭了。
這個時候,時景歌身上才顯出幾分符合他年齡的稚嫩。
雖然孟雲海哭得慘,但是周遭人都止不住地帶了些笑。
“你彆哭了。”時景歌拿袖子給孟雲海擦臉,又是嫌棄又是無奈,那靈動的表情,著實讓人忍不住。
“今天破例給你吃顆糖,”時景歌忍痛做出讓步。
孟雲海哭夠了,也覺得有些丟人,便甕聲甕氣道:“兩顆。”
時景歌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孟雲海張嘴又想要哭。
時景歌趕忙道:“兩顆,沒問題!”
不知道為什麼,孟雲海突然笑出來。
眼淚還掛在臉上呢,讓這個笑容一點也不好看。
時景歌長長歎息。
算了,誰讓這是他徒弟?還愛哭。
不能嫌棄不能嫌棄。
哭了就糟糕了。
時景歌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有些嫌棄地扭開頭,眼底卻滿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