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天晚上,時景歌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他仿佛被什麼人窺探一般,那種視線如影隨形,但是他卻並沒有感到什麼不適。
隻是有些冷,像是從春風和煦的日子一下子步入寒冬臘月一般。
他向來對冷最為敏/感,身子不由自主地蜷縮了一下。
緊接著,他覺得好像不是那麼冷了。
惡鬼看到他的珍寶蜷縮成一團,極冷的模樣,不由微微一怔。
在他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就已經悄然飄了出去。
他離床上的那個人遠了一些。
但是這個距離並沒有改變些什麼。
惡鬼其實並不甘心。
他全身上下的每一處,都叫囂著親近。
他等待了太久太久,漫長的歲月消磨了許多東西,讓他連記憶都不剩什麼,就隻是憑借著本能,在封印的日子裡,安靜地等待著他要等待的那個珍寶。
終於,他等到了。
他想要和他的珍寶親近一點,再親近一點,哪怕知道這樣不大禮貌,但也實在是控製不住這中本能。
他其實……也不是一個多麼急躁的人……哦不……是鬼。
隻是,那種想要靠近、想要親密的本能,他實在是控製不了,無法拒絕。
但是,他的珍寶,感覺到冷。
惡鬼咬了咬牙。
他知道這是因為他身上的氣息太過於陰冷。
……也不在乎這麼一天!
……還有的是時間!
……都等了那麼久了,真的不在乎這幾個小時。
他拚命地勸慰著自己,身體一點一點地往外飄。
飄得很慢很慢,每一下都注意著床上那人的變化,隻希望床上那人感到舒服,將四肢舒展開來,這樣,他就不用繼續往外飄了。
哪怕再怎麼勸慰著自己,惡鬼也不得不承認,他就是該死的在意。
彆說幾個小時了,就是幾分一秒,他也在意,在意得不得了。
他一步也不想遠離床上的那個人。
惡鬼的本能就是靠近他一點——再靠近一點。
他遠離床上的那個人,基本上就是在和他的本能做對抗。
一個惡鬼,又能有多少理智?
惡鬼都是靠本能行事的。
和本能做對抗,讓他心裡漲出一股子戾氣,從而促生出一股濃濃的破壞欲。
但是這裡,隻有他的珍寶。
屬於惡鬼的珍寶,不應該受到任何傷害。
好了,這下不止是和他自己的本能做對抗了,更是和惡鬼的情緒做對抗。
他飄出去的動作,就更慢了。
而這個時候,床上的時景歌,突然開始抖動起來。
惡鬼登時就不敢動了。
時景歌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甚至開始變得粗重起來,他的兩隻手都舉了起來,在空中用力地揮舞,似乎想要抓住些什麼。
“不——不是我——!”
他猝然驚叫出聲,聲音沙啞極了,滿含著痛苦和憤怒。
那一瞬間,惡鬼的大腦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就已經飄到時景歌身邊了。
那種陰冷之氣撲麵而來,讓時景歌的眉心皺的更深,身體更往被褥裡鑽了鑽,微微有些抖。
惡鬼的身形有一瞬間的扭曲。
時景歌的手依然在半空中亂抓,隻是漸漸的,仿佛陷入泥潭、失去了力氣一樣,動作越來越緩慢。眼瞅著就要跌下去。
找不到希望、沒有人可以求救,隻能無望地承受著命運的鞭/撻,墮入絕望的深淵。
而就在時景歌的手即將徹底落在他身上的時候,一個柔/軟的東西,突然鑽進他的手裡。
他幾乎是憑借本能地抓住那個東西。
就像抓住什麼救命稻草一樣。
緊接著,那個東西一點一點地往上飄,時景歌的兩隻手也隨之舉得更高。
就像被從深淵中拯救出來了一樣,雖然時景歌的手舉得很高,看起來很累的樣子,但是他的緊皺的眉心一點一點地鬆開,呼吸也漸漸放慢,不再那麼粗重急/促。
浮在半空中的惡鬼漸漸鬆了口氣。
他看著被時景歌牢牢舉在手上的枕頭,眼眸中閃過一絲嫉妒。
他知道床上的人怕冷。
他是惡鬼,陰寒無比,不能讓床上的人碰觸到他。
但是,他也不可能看著他的珍寶,這麼無望地垂下手臂。
所以,電光火石之間,他控製了那個枕頭,塞到了時景歌的手裡。
然後讓那個枕頭飄起來,再帶動時景歌的手,給他以慰藉。
這一招果然是奏效的。
惡鬼的表情一鬆,隱隱露出兩分得意。
他果然了解他的珍寶。
惡鬼慢慢地往外退去,這一次比剛剛快多了。
他退到門外,隻一雙眼睛可以穿透房門,注視著屋內的一切。
或許是沒有了惡鬼的陰寒之氣,也或許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總之,床上的時景歌,表情越加的舒緩起來。
惡鬼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覺得差不多了,就將那個枕頭慢慢地放了下來。
時景歌的手,也隨著那個枕頭,慢慢放到了床上。
隻是他依然緊緊地抱著那個枕頭。
惡鬼抿著唇,靜靜地凝視著那個枕頭,好一會兒,才重重地哼了一聲。
——真是便宜它了。
房間內漸漸恢複了平靜。
時景歌的四肢也漸漸舒展開來,不再蜷縮在一起。
隻是畢竟是從被窩裡鑽出來的,衣服受到被子的襲/擊,再加上時景歌穿睡衣的時候,總是不喜歡寄最上麵的扣子,所以一大片白皙的鎖骨就這麼露了出來。
刹那間,門外的惡鬼後退了十好幾步,腦袋都不敢抬起來。
要不是惡鬼的臉色已經定格,不會臉紅,這時候他的臉肯定得燒起來。
惡鬼在那裡原地踏步,左右漂移,偶爾抬起頭來看向房門,又很快垂了下來。
屋內,時景歌的一隻手也從被窩裡拿了出來,可能是因為剛剛用力抓枕頭,袖子就這麼擼上去了,現在伸出來,就是白皙纖瘦的手臂,分外勾/人。
惡鬼根本不敢多看。
但是心裡,又有一中非常奇妙、十分難耐的特殊情緒。
就像是一株火苗將他心底的乾草燒了起來,是他從未體會到的。
他隻能靠來回漂浮挪動,去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但是這中刻意的動作,更讓他心底蠢/蠢/欲/動,迫切地想要去擁抱著什麼。
這一刻,就是惡鬼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麼了。
或許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但是,他正竭力控製自己不要那麼做。
不知不覺間,天已經蒙蒙亮了。
彆墅裡請的傭人之類的,也漸漸起床,準備開始工作忙碌。
惡鬼猶豫了好一會兒,定定地看了一眼房間內的時景歌,才慢慢消散在空氣中,過了好一會兒,才在外麵的土地中凝聚。
他才剛剛掙脫封印,所受的傷沒有恢複,實力也大打折扣,連凝聚出實體都有些困難。
不過這也正好,凝聚實體會留下太多的痕跡,那些人鐵定還在追查他,不能讓他們打擾到他的珍寶。
這也是他一路都藏在彆人影子裡行動的原因,隻為了遮掩自己的蹤跡。
現在再仔細檢查一圈,確認自己沒有留下任何蹤跡,便可以安心了。
他的腦海中,不由又浮現出時景歌的模樣。
……還抱著那個枕頭呢。
……真的太便宜那個枕頭了。
如果還有下次的話,他就可以取代那個枕頭了。
被床上的人抱得那麼緊,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吧?
他不由有些蠢/蠢/欲/動。
但是很快,他又覺得有些羞愧。
做噩夢可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情,尤其是剛剛,床上的他已經顯得很痛苦了。
他竟然還想要他再做一次噩夢……
……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惡鬼雖然都這個世界滿懷惡意,但是對唯一的珍寶卻極儘溫柔之能事。
那是他們的唯一,是他們的所有。
隻可惜,他們的珍寶,未必會喜歡他們就是了。
誰會喜歡一隻覬覦自己的惡鬼呢?
人鬼殊途。
簡簡單單四個字,便可以道儘一切。
他突然有些不高興了。
惡鬼不高興,便是要搞些破壞的。
隻是……他還不能這麼做。
實力沒有恢複,冒然做點什麼,隻會引起那些人的注意,還會給珍寶帶來麻煩。
所以就隻能忍了。
他潛入到更深的土地裡。
被封印在土地中那麼多年,他早已經學會從土地中汲取力量。
雖然微弱,但是日夜積累,總會積少成多。
……為了珍寶,為了唯一。
生悶氣就……生悶氣吧……
於是,傳說中凶狠可怕的惡鬼,在無人可以窺見的地底,默默地生著悶氣。
也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氣,還是生誰的氣。
時景歌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他茫然地看了看自己手底的枕頭,有些哭笑不得地將枕頭扔到一邊。
孟家財大氣粗,客房也都是雙人床,配了兩個枕頭,但是他也沒有睡覺的時候抱點什麼的習慣啊,怎麼就將這枕頭抱手裡去了?
時景歌忍不住去回想,想著想著,他的眉心都皺了起來。
很快,他的腦海中,開始出現了許多亂七八糟的畫麵,很多畫麵都是一閃而逝,讓他抓都抓不到。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房門被敲響了。
時景歌搖了搖頭,甩開自己腦海中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問道:“誰啊?”
沒有人回應。
時景歌將手裡的枕頭放到原來的位置,心裡也大概猜到敲門的人是誰了。
八成是孟雲海,所以才那麼彆彆扭扭地不肯開口。
見外麵的人不開口,時景歌也就不再詢問。
屋外,孟雲海看著房門,有些憤憤不平地扭過了頭。
裡麵那個人就問了一句,就不再問了嗎?
孟雲海本來是想找時景歌聊聊的,雖然時景歌拒絕再當他師父,但是時景歌還來了孟家不是嗎?說不定……說不定就是為他來的啊!
那……那他是不是……可以又做師父的徒弟了呢?
一開始在孟家看到時景歌的時候,孟雲海是十分高興的。
但是少年人心性,再加上那天時景歌毫不猶豫的絕情拒絕讓他受傷,他就沒有主動,就等著時景歌主動呢。
可是時景歌就是不主動!
這一天兩天的過去,孟雲海哪裡還坐得住啊?
時景歌不主動,但是人家都來孟家了,也算是主動了一次。
那麼他再主動一次,應該也沒什麼吧?
於是在這一天,孟雲海自告奮勇地接下了叫時景歌吃早飯的任務。
隻是過來敲了門之後,孟雲海又彆扭上了。
聽到時景歌的聲音後,就更不得了了,這下孟雲海不僅彆扭,還有點小委屈,就沒肯開口,想等時景歌再問兩遍。
結果誰知道,時景歌就不開口了!
孟雲海就更氣了。
等時景歌主動開口,定然是沒戲的了。
但是孟雲海也不想主動了啊,本來想扭頭就走,可是這腳就跟長到地麵上了一樣,愣是走不了。
孟雲海又氣又急又委屈,眼睛都有些發紅。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突然被打開了。
孟雲海一愣,下意識地抬頭看向時景歌,時景歌已經穿戴好了,不是以往那種隨隨便便找兩件衣服套上,臉也不洗頭發也不梳的狀態,而是那種花了時間去梳洗的樣子。
這套衣服也很適合他,休閒款,白衣黑褲,雖然簡潔,但更襯得皮膚白皙,身姿挺拔,隱隱有一中高不可攀之氣,讓人心生敬重。
看著他,孟雲海微微有些驚愕,他習慣於時景歌邋裡邋遢的樣子,這兩天因為生氣也沒怎麼看過時景歌的正麵,就看了些背影。
所以猝然看到這樣的時景歌,孟雲海又是欣喜,又是激動。
——這就是他想象的、屬於師父的樣子啊!
時景歌看向他,麵上也沒什麼波瀾,隻微微點了點頭,扭頭就走了。
孟雲海被扔在身後,又有些惱怒,但到底是心底的喜悅和期待壓垮了惱怒,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又追了上去。
哪個十幾歲的小中二,不幻想自己獨一無二,然後擁有一個高貴冷豔、仙氣飄飄的師父呢?
餐廳裡,孟老夫人、夢老先生和孟雲臻已經在自己位置上了,就等著時景歌和孟雲海了。
孟先生和孟夫人出差,這兩天時景歌就沒見到過這倆人。
時景歌比孟雲海先到,但是孟雲海畢竟年紀小,一路小跑過來,也不晚時景歌多少,倆人幾乎是一前一後就入了座。
這兩天孟雲海為了表示抗議,都不跟時景歌一起吃飯。
所以,這其實還是第一次倆人一起在一個屋簷下吃飯呢。
孟老夫人和孟老爺子對視一眼,對此樂見其成,便笑道:“小海今天這是怎麼了?怎麼願意在餐廳吃飯了?”
孟雲海漲紅了臉,有些惱羞成怒,正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便聽到時景歌清了清嗓子。
本能的習慣還在,孟雲海頓時就蔫了,虛頭巴腦地應了一聲,有些含糊。
但是很快,孟雲海就反應了過來,那個人不都說不是自己師父了嗎?那他乾什麼還要聽那個人的?
孟雲海咬了咬牙,抬起頭來,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時景歌語氣淡淡道:“白粥就好。”
這聲音,更是清冷中透出些許空靈,頗有一股電視劇裡仙風道骨的師尊之感。
也是當初孟雲海認準了這個師父的主要原因之一。
孟雲海這麼一晃神,話題就被岔開了。
餐桌上的話題,已經到了今天的小籠包味道不錯,白粥和黑米粥哪個味道更好上麵了。
這時候再回應剛剛那個話題,就顯得怪怪的了。
孟雲海就沒說。
等到張姨問他喝什麼粥的時候,他破天荒地要了碗白粥。
張姨下意識地重複道:“白粥?”
孟雲海向來不喜歡喝白粥,他喜歡甜食,平日裡家裡人總是控製他對糖的攝入量,所以早飯他就喜歡八寶粥或者黑米粥,多加糖的那種。
也算是個“合理”吃糖的好辦法。
今天卻把這個“合理”辦法給扔了,張姨怎麼能不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