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明的意識在混沌荒蕪漂流。
他無法控製身軀隨著識海前進, 隻能將識海與軀殼強行抽離,堪堪避開那一瞬間魔氣席卷而來的恐怖威壓。
周身時光回溯,數不清的片斷流淌滑過, 伸手去抓去留不住半點痕跡。
光點在掌心散開, 什麼也沒剩下。
長明發現自己的手也變成光點的一部分, 逐漸融化消解,從手指, 到手掌,手腕……
識海深處隱約有個聲音在警告他,再這樣下去他連神魂都會被侵吞殆儘。
屍骨無存, 灰飛煙滅。
冥冥之中卻有股力量一直在扯著他往下墜,無聲叫囂讓他離開這裡, 隻要身心解脫就能達到傳說中的飛升境界。
長明竭力想要維持清明, 卻發現這是一件很難辦到的事情, 一旦失去先機, 這股強大的力量就會趁虛而入, 再也難以驅逐。
修為越高,掙紮越是劇烈, 束縛住他的力量就收束得越緊。
長明聽見自己的喘息逐漸加重,連帶意識也慢慢沉向最深的暗處。
你這一生,反反複複, 所學者眾,奔波流離,到底得到了什麼?
恍惚間,似乎有個聲音如是問道。
得到了什麼……
長明一時無法回答。
他精通儒釋道魔, 多少人窮其一生沒能參悟的法術,他卻不屑一顧, 最終成為睥睨天下的大宗師。
但即使是他,也過不了得道飛升那道坎,他尋尋覓覓不得其法,希望在萬神山找到遠古遺留的蛛絲馬跡。
既然所謂遠古眾神可以飛升,那麼他也可以。
至於眷戀人間——
他這輩子朋友寥寥無幾,敵人卻很多,但說到底,修真之人孑然一身,連性命都可拋卻,旁的更是說放下就放下。
那我呢?
忽然有人問他。
那我呢?隨你上天入地,生死無懼,你可曾想起過我,有所留戀?
長明蹙起眉頭,心神微動。
聲音化為無形力量,從上方將他拉住,阻住他的神識下墜。
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兩股力量在拉鋸。
也正是這微微的一滯,長明借機將碩果僅存的清明提了起來!
區區妖魔,也敢放肆。
光芒在眼前驟然炸開!
“萬方無極,普告生靈,三魂拂劍,合道圓方,破!”
隨著這一聲破字,混沌儘碎,天地複歸,魔氣呼號著四散逃逸,卻又被四非劍斬為齏粉!
劍光所到之處,生靈無不俯首稱臣,妖魔無不匍匐下跪。
被死死壓製的封印徹底裂開,世間再無外物可束縛九方長明。
非道,非佛,非儒,非魔,所是者,是他自己。
天上地下,唯此一人。
耳邊傳來大勢已去的哀嚎呻||吟,那是不甘失敗的魔氣最後垂死掙紮,但當長明睜開眼睛的瞬間,所有魔氣避其鋒芒,俱如潮水般退開,唯有一人,還死死抱住他。
“……雲海?”
長明張口想要說話,卻禁不住咳嗽,順勢吐出一大口血。
衣袍瞬間染紅一片。
但這口淤血吐出來,反倒舒服多了。
“是我。”
雲海沒有鬆開他,長明感覺到對方身軀動作有些僵硬。
“方才是你救了我?”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雲海的臉色有些難看,蒼白中還帶著點灰。
他剛才循跡而來,被魔氣引動,差點也著了道。
不是他救了長明。
恰恰相反,是長明救了他。
長明將他手指撥開,露出掌心,紅線在掌心彎彎曲曲,兩邊分岔,就像兩條細長的小路。
之前看的時候,紅線隻有一條,是還未分岔的。
長明皺起眉頭,覆上對方掌心,將靈力源源不斷灌入。
雲海想把手抽回,卻被強力按住,無法撤手。
他扯了扯嘴角:“師尊看清楚了,我是雲海,不是你的雲未思。”
長明閉目不語。
他無暇搭理雲海,靈力灌輸也是需要技巧的,不是一味蠻橫橫衝直撞,而是要順著經脈梳理撫平。
雲海能感覺自己心頭那股翻騰欲噴的嗜血狂躁之意逐漸淡化平靜,待長明移開手,他發現自己掌心的紅線居然也好像淡了一些,原本分岔出來的兩根細紅,更是淺淡得近乎消失。
“我知道你是雲海。”
長明懶洋洋道,與魔氣一番交手,修為雖然突破了些,但剛才又耗費不少靈力出去,此刻身體軟綿綿懶得動彈,連骨頭都是酥軟的,索性閉目養神,然而口吻卻是帶了些放鬆的調笑,眉目柔和,嘴角微翹。
“你在一遍遍提醒為師不要把你忘記嗎?還是,在跟雲未思爭風吃醋?”
雲海哦了一聲:“既然師尊這麼喜歡我,那我就讓雲未思永遠不要出來了。”
長明回答很痛快:“隨你喜歡,不過你既然口口聲聲喊我師尊,雲未思又曾叛出師門,念在你與他不同的份上,回頭允你行一次拜師之禮,為師就破戒多收一個關門弟子吧,本來宋難言之後,我是不準備再收徒的了。”
雲海嘴角抽搐。
長明說完,自己好像也覺得這主意不錯,拍拍身邊。
“五徒弟,來磕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