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扇氣息微弱, 尚有神智,但她僅僅因為得救慶幸一瞬,就在看見來人時愀然變色。
公子緩步從她身旁走過。
此刻的狐精, 不過是已經毫無價值的棄卒,被遺忘總比被想起來再補一刀好。
畫扇大氣不敢出,生怕去而複返的公子想起自己,輕輕抬手將自己徹底送上黃泉之路。
她現在無比後悔,後悔自己一時貪婪折返回來,想來個漁翁得利,殊不知自己卻是可笑的螳螂, 自以為將蟬捏在手心,後麵卻還有黃雀等著。
所幸,公子沒有看她一眼。
他的所有注意力, 都落在不遠處那人身上。
九方長明。
這個奇怪的名字連同這個奇怪的人,像天降隕石一樣出現在紅蘿鎮。
起初公子壓根沒把此人和他的同伴放在心上,於他而言紅蘿鎮九州通衢,每日來往者甚眾,更不乏修士奇人,這兩人隻是其中小小的插曲,不足為道。
但風雪不期而至, 許多人滯留於此,憑空生出許多事端, 連帶這兩個不速之客, 也都卷入這一場風波之中, 成為攪亂棋局的亂子。
既然是亂子, 就該徹底剔除了, 方才他出手試探, 對方冷不防遭受暗算,加上之前跟他交手,想必已經受了不輕的傷,隻是公子摸不清對方底細,不知道九方長明的傷勢究竟有多重。
他素來謹慎,所有事情都想做到萬無一失,自然不肯在此人身上栽跟頭。
“九方道友,是吧?我不知你來自何門何派,也不想問,我們萍水相逢,實力相當,本該惺惺相惜,把酒話英雄,如今你因多管閒事出麵,為了這些微不足道的獸類與我為敵,委實可惜。”公子語重心長,沒有貿然出手。
他在等,等對麵露出破綻,看清對麵的實力,再一舉斃命。
畫扇聽見他那句“獸類”,則微微打了個寒顫,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命運本來不妙,是她過於異想天開,以為能與公子談條件,殊不知自己和阿容一樣,在對方眼裡,就是可有可無,隨手可棄的小玩意罷了,枉她還異想天開,以為能在九方長明身上占到便宜,結果公子其實是利用自己來試探九方長明身上的傷到底有多重。
一旦明白這一點,畫扇登時失去任何僥幸和期望,她現在隻想找機會逃走,逃得遠遠的,保住自己一條小命。
血順著長明下巴,滴落在雪地裡。
他的腰微彎,脊梁卻沒有被完全打折,依舊站得很穩,手中以劍拄地,劍身微微發光,時明時暗,忽閃不定。
這個看似虛弱的姿勢,卻有著最嚴密完美的防禦姿態,周身靈力圓融無礙,完美無瑕。
正因為如此,公子才沒有妄動,他想殺人,不想被反殺。
“我能知道,你在紅蘿鎮做的這些事情,是為了什麼嗎?”
見公子不答,長明低笑一聲。
“若你是魔修,殺人可以煉魂,可以作爐鼎,人命於你的確是有用的,但你身上沒有半點魔修的氣息,而且你驅使狐精夢魔在紅蘿鎮鬨出一樁樁命案,死的都是些尋常人,沒有一個是修士,我想不出於你何益。除非——你是為了嫁禍栽贓?”
他能感覺對麵之人身上的氣息為之一放,鋒利若出鞘寶劍,驟然炸開,威壓如高山壓頂,海潮洶湧,頃刻而至!
長明不得不結印抵擋,卻仍往後退了三步。
三步,不能再多了。
再多就會露出虛弱本質,為對方所察覺。
凶猛的鷹隼會以敏銳嗅覺立時撲上來毫不猶豫將獵物撕成碎片。
但對方的反應隻能證明他說對了。
“為了嫁禍誰?紅蘿鎮有你想要下手的人,但你既不能親手去殺,也不能讓狐精夢魔動手,因為他們不是那人的對手,是嗎?”
公子淡淡道:“道友,知道得太多,往往死得越快,你明明是局外人,卻為何非要蹚這一趟渾水,我亦奇怪,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長明歎了口氣:“我這有個故事,但也許對你來說太長了,你想必是沒有心思聽完的。”
公子:“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想聽?”
長明:“我若是說,這個故事,與萬劍仙宗有關,道友還有興趣嗎?”
公子:“你說說看。”
說這句話時,他的手已然微微握拳,蓄勢待發,隻等對方稍有破綻,立時出手。
九方長明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麼淡定閒適。
他能感覺到自己手背的狐毒正以飛快的速度在往全身蔓延,四肢百骸,奇經八脈,如火燒野草,隻需一點風勢助長,立刻漫山遍野,灼灼燃燒,痛楚一刀刀劃在皮肉,又慢慢往下剜,挑開筋骨,剜開血肉,最終將刀尖刺向最深處的心口,把心剖成一片一片,痛而未死,懸吊折磨。
方才畫扇想要暗算他,長明於絕境中突破,回憶起過往點滴,連帶從前因為流落黃泉而模糊的前塵細節,也都悉數灌入識海,修為恢複一百多年後的八||九成,原本這樣的他,與眼前此人應該是勢均力敵,但舊傷加上狐毒發作,令長明如戴腳銬,行止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