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長明與雲未思二人閉關不出, 四周設下陣法屏障,外人對裡麵情形不得而知,江離等人縱然擔憂, 也無可奈何。
大家萍水相逢, 又都是常年修煉的修士,心誌遠比一般人堅韌, 不可能寥寥數麵就一見如故,但紅蘿鎮這一係列事情下來, 幾人出生入死,又有共同的敵人, 關係倒不同尋常。
更何況接下來前赴千林會,隻怕要對上他們有生以來最強大的敵人, 若少了九方長明二人,結局恐怕是可以提前預見的。
江離與大師兄姚望年久彆重逢,一肚子的話想問,奈何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他們去善後, 旁的不說, 與遲碧江同行而來的郡主還被困在客棧不知生死, 孫無瑕也不知下落。
三人在前往客棧的路上,姚望年與江離並肩走在前邊, 遲碧江則自覺讓出位置,落後幾步, 留給師兄弟說話的餘地。
但江、姚二人卻異常沉默。
他們分開太久了, 江離就是滿肚子的話,也不知從何說起。
“方才,雲道友說的那些話,你怎麼看?”躊躇半晌, 江離還是打開話匣子。
“你不該問我,而該問你自己。你不想相信,才會這麼問。既然不信,又何必問?你現在回去,就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還是可以繼續當你養尊處優的宗主。”
姚望年說話還是那麼尖酸刻薄,毫不留情,但江離隻要一想到他如今認不認鬼不鬼的樣子,走在旁邊鬼氣森森,連半分活人氣息都沒有,就打從心底一陣難受,半句回嘴的硬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隻是覺得,雲道友所言,未免有些離奇,也不是不信,但師尊他這麼做,最終隻能害人害己,若是我如今去師尊那裡詢問,是否能讓師尊放下執念……”
“江離!”
姚望年的聲音變得無比淩厲,便連麵具之後的眼神,也懾人可怖。
“他若還有天良,能做出殺徒嫁禍的事情嗎?!你可知道我這些年是這麼過的?我的骨頭無時無刻不在疼,一時像火燒,一時像塞進無數冰塊,在我死後,為了維持形體,白日出沒,我需要付出比其他鬼修更大的代價,去黃泉煉獄中苦修,忍受萬鬼噬心的考驗。”
他冷笑一聲,“我錯了,不該說這些的,你堂堂萬劍仙宗宗主,根本不必體會這些,我說再多也無濟於事,你若想去便去,就是死在那裡,我也不會去為你收屍的!”
江離任他說著,默默無言。
遲碧江卻終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柔聲道:“姚道兄誤會了,江道兄本性善良,將你與落梅真人都當作親人,所以不忍任何一人出事,但若不是心中有了決斷,他也不會決定去千林會,隻是天人交戰,一時還未能轉過彎來,還請姚師兄多給他些時間,他定能自己想通的。”
姚望年不屑道:“婦人之仁!大難臨頭,再猶豫遲疑,所有人的性命都要沒了!”
他雖未必全信雲未思說的預言,但姚望年這些年來追尋自己枉死的真相,從不信到將信將疑再到悲憤交加,遠比江離要清楚落梅的真麵目,如果他今日死在紅蘿鎮,背負所有罪名,那麼這些年來他的所有修煉追尋都成了毫無意義,江離從此不會再有知道內情的機會,他將會成為下一個姚望年。
他心中一股無名鬼火無處可泄,袍袖一揮直接消失在原地,眼不見為淨,不願再與江離多說半句。
江離不由苦笑。
這麼多年了,性子半點沒變,竟是連半句話都不肯等他說。
“江道兄……”
“他不光是生我氣,是一腔苦悶憤恨無處發泄,先讓師兄冷靜一下。我們從前感情很好,可惜我愚笨遲鈍,從未發現這些事情背後的端倪,是我對不住他。”
“這不是你的錯。”
江離搖搖頭:“你不了解他。他從前與師尊的感情,比我還要深,師尊待大師兄,也一直將他視為接掌自己衣缽的人,所以起初無論如何,我也不敢去相信,師兄受到的打擊,隻會比我更重。”
遲碧江蹙眉:“我雖未見過落梅真人,也曾聽說他修為高絕,恐怕淩駕世間所有修士之上,若真是……如姚道兄和雲道友他們所言,恐怕集我們所有人之力,也未必會是對手。”
江離輕聲道:“我擔心的不止這些。”
此番千林會由崢嶸山莊作為東道主,而崢嶸山莊又與萬劍仙宗交好,甚至於江離聽說,其莊主當年之所以能當上莊主,與自己師尊落梅真人的支持離不開關係。這種情況下,他們要去崢嶸山莊,很難說是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羅網。
落梅真人能夠執掌萬劍仙宗那麼多年,一手將原本落後神霄仙府的宗門,經營到如今兩者平起平坐,宗門上下,言出必從,即便落梅退居幕後,由江離代任宗主,但江離知道,門中上下,舉凡弟子,依舊隻認落梅真人為尊,而江離自己,雖然名正言順,畢竟是少了些資曆。
從前江離愛戴師尊,也無意爭權,所以對這些無所謂,如今有朝一日可能與師尊為敵,他忽然清楚意識到,落梅並不是好相與的,他的手段心機,很可能早就料到他們會前往崢嶸山莊,並且已經在那裡布下天羅地網。
但如果他們退縮,就再也不會有機會當著天下人的麵,質問揭穿,還姚望年清白的機會了。因為修士雲集的日子就這麼一個,下一次千林會,還不知要多久之後。姚望年已經無法再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