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第 150 章(1 / 2)

參商 夢溪石 21514 字 8個月前

落梅作如是想, 九方長明又何嘗不是?

隻是他今日非但要除掉落梅,還得在眾人麵前揭穿他與萬神山黑暗深淵力量勾結的真麵目,否則在所有人眼裡, 他們這幾個人, 才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邪魔異端。

“你們閃開!”九方長明朝姚望年喝道。

他與落梅的戰場,不需要多餘的人加入。

隨著孤月劍插入廣場正中央的八卦圖, 地麵轟然作響,腳下以兩人平分的圓心往外迅速擴散震顫, 與此同時靈力炸開,巨大波動形成漩渦, 將原本就模糊的視線徹底攪渾。

入目所及,黃沙漫天,寸步難行,雖非黑夜, 也已混沌不堪。

修為稍低一些的, 隻能勉強穩住身形, 稍不留神就會被狂風刮走, 一些不信邪的還企圖召喚法寶出來,結果連人帶法寶一道被甩上天。

姚望年伸手去抓江離周身的鐵鏈,欲將其扯開。

“彆動……”

江離從嘴巴裡勉強費力吐出兩個字, 聲如蚊呐。

他早被魔氣折磨得奄奄一息,完全是憑借意誌力才能維持僅存的神智。

但江離還是說晚了, 姚望年隨即發現鐵鏈如跗骨之蛆,牢牢黏在他手上,灼熱滾燙, 無論如何都甩不開, 姚望年低頭看去, 自己手心皮肉竟很快就被腐蝕一小半,得虧有鬼氣護身,彼此纏鬥,一時難分難解。

“萬鬼噬心,破!”

姚望年低喝,幾個手指大的骷髏頭赫然出現,幽幽藍火撲向鐵鏈,當啷作響,鐵鏈碎裂,他趁機將江離解救出來。

“沒用的,他已,在我體內種下魔心。”江離痛苦喘息,勉力去推姚望年。“你,你走,他不殺我,就是為了釣你出來,你跟著九方他們,還來得及……”

“我既來,就沒有空手回去的道理。”姚望年冷冷道,不顧掙紮將其負於後背。“你奪了原本屬於我的宗主之位,享受了那麼多年的風光,是不是不想還了?”

姚望年剛走出沒兩步,就停住了。

他們前後左右,已經被崢嶸山莊和萬劍仙宗的弟子包圍。

“宗主有命,與妖魔勾結之叛徒,殺無赦!”

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麵孔,雙目倒映出兩人四麵楚歌的處境。

崢嶸山莊與萬劍仙宗有故,門徒也大多用劍,雙方夾雜在一起,不分彼此,唯獨將姚望年與江離二人視為仇讎,欲除之而後快。

江離在萬劍仙宗時,人緣素來不錯,他從不擺架子,對底層弟子與對長老時彆無二致,這也是為什麼他雖然是在落梅的扶持下代任宗主,卻也沒有多少人反對的原因。

但現在這份喜歡,與落梅真人的命令相比,變成了糾結與為難。

“宗主有命,非我族類,不必留情!他妖魔附體,已經不是江宗主了!”

為首的丁朗說罷,左右看看無人願意先動,便當先朝江離姚望年二人掠去。

他與江離同輩,修為也與江離僅在伯仲之間,隻因他的師父不是宗主,所以代宗主就輪不到他,丁朗看著此時落魄的江離,心裡升起說不出的滋味,一麵是暗自僥幸,一麵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但丁朗的劍沒有片刻猶豫,依舊朝兩人中的姚望年掠去。

江離也許值得商榷,姚望年卻已是妥妥的異類。

“五雷正法,敕!”

風雷聲動,劍光流轉,破開姚望年身前鬼氣,層層迭進,勢不可擋!

隻見黃沙之中,鬼氣咆哮翻騰,須臾化為黝黑龍首,龍須顫動,鱗片含光,張開利齒將劍光一口吞下,千川萬壑,納於一口。

黑龍飛騰上天,倏然炸開,鬼氣與劍光竟糅合成璀璨煙花,點點落下,消散無形。

丁朗驚詫於姚望年的實力,但他很快就被一股巨大力量往後推開,崢嶸山莊的弟子當先圍上去,劍立八重,步躡太虛,以指為星,在他們身後,八處柱石轟然而立,直聳雲霄!

“陣啟!”

九方長明之前所料不錯,整座崢嶸山莊就是一個巨大的陣法。

陣法啟動,先天八卦,誅天滅地,一旦開始,除非鮮血獻祭,靈力充盈陣法,徹底將其喂飽,否則絕無結束之時。

姚望年和江離二人背靠著背,被圍在中間,視線之內,俱是劍氣縱橫,密密麻麻,結網如絲。

江離感覺自己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儘全力。

他仿佛看見自己的生命之火在一點點黯淡。

“我可能,快要不行了。”他的聲音變得虛浮縹緲,很輕很淡,語調卻反倒比先前連貫了些。“師兄,我這輩子,不僅碌碌無為,還是任人擺布的棋子,從生到死,都被蒙在鼓裡。但我從來不後悔下山這一趟,起碼知道你還在,也認識了碧江,和九方道友他們……你彆管我了,突圍去吧,我隻希望,你往後,能開心一些,師尊他,他的喪心病狂,不值得你為之毀掉自己。”

“閉嘴,彆說話了!”

姚望年暴躁打斷,他抓起江離的手腕想灌入靈力,驀地意識到自己是鬼修,修煉法子截然不同,靈力也不相容,越發氣狠,反手將怒火悉數發泄在朝兩人襲來的劍氣上。

轟!

磚石飛濺,血水橫流,劍器寸斷,衣裳破碎。

一些人被打退,又有一些人補上來,源源不絕,陣法運轉為他們提供源源不斷的靈力,姚望年以一敵百,卻終究還是逐漸力竭。

姚望年周身鬼氣漸濃。

但他很清楚,這並非柳暗花明的預兆。

從萬眾矚目的道門大弟子,到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鬼修,沒有人知道他這些年經曆了什麼,姚望年行屍走肉般熬過來,卻眼看也得不到結果,十麵埋伏,敵強我弱,對方天時地利人和,他們的失敗似乎早已注定。

“行走人間,不見天日,對我來說是一種煎熬,解脫了也好。”他淡淡道,對江離說,也是對自己說。

九方長明那邊的鬥法漸趨激烈。

落梅鐵了心要速戰速決,卻發現這個想法根本行不通,對方顯然在短短時日內境界突破,已非上次可比。

他那把劍如有靈神器,心隨意動,倏然化身千萬,倏然又合而為一,論威力,孤月劍遠不是其對手。

如果說在紅蘿鎮,落梅尚可俯視這名修士的話,到了此時,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必須平視對方。

思及此,落梅冷冷一笑。

他揮袖令孤月劍呼嘯而去,另一隻手則結印捏訣,醞釀殺招。

不管此人是從哪裡突然冒出來的,今日也隻有一個下場。

“你知不知道,這次千林會,為何會選在這裡?”

這句話不是從落梅口中說出來的,而是他通過神識傳音,直接傳遞到九方長明識海內的。

九方長明還未回複,就又聽見對方的聲音強行闖入識海。

“因為,本座早就在此布下天羅地網,原本是為姚望年準備的,既然你來了,就用來招待你吧。”

話音方落,四方巨響驟起!

九方長明隻覺左右後背威壓直逼而來,似要將他碾為齏粉。

他身形微動,人已原地消失,徒留一具傀儡身形,在威壓下轟然破碎!

落梅驀地抬頭,卻見九方長明虛懸半空,緩緩下落。

但九方長明隨即發現他根本無處可落,因為入目所及,一片火海,連帶落梅也身處業火紅蓮之中。

熱浪灼麵,火舌燒天,焰火追著長明足跟舔舐而來,很快就將衣角點燃,迅速蔓延。

長明拂袖撲麵衣服上的火,這一拂卻帶起腳下火焰突然高漲,將他半身淹沒。

“先天八卦,變化無窮,想你所想,思你所思,你固然是我這些年來遇到的唯一勁敵,但想阻攔我,還早了點。”

在外人眼裡,他們看不見滔天火焰,隻見落梅與九方長明周圍狂沙驟劇,兩人被裹在中間,已經完全看不見內裡情形,更不知誰勝誰負,誰生誰死。

“今日宵小作亂,妖魔肆虐,本座教徒不嚴,致令各位笑話,還請稍安勿躁,待我斬妖除魔,再敘閒話。”

此時落梅的聲音穿越風沙,清晰響起,不帶半絲煙火氣。

他一說話,姚望年的心就猛地往下沉。

兩人鬥法,一方如何能有閒暇放話出來?除非此人已經勝券在握,十拿九穩。

難道九方長明敗局已定?

最後的希望一點點破滅,姚望年心如死灰。

“他在說什麼屁話,我怎麼聽不懂?”

任囿素脾氣急,忍不住摩拳擦掌,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躁什麼。

昆侖劍宗的弟子們都被他護在身後,這裡離戰場遠,一時半會不會被殃及,任囿素本不該如此焦慮的。

歐陽歎了口氣:“他的意思是,讓我們不要多管閒事,作壁上觀就行。”

任囿素擰起眉毛:“他為何要這麼說?”

歐陽:“這就代表,落梅也沒有必勝把握。”

任囿素:“不至於吧?我看那幾人敗象已定,不是都被壓到毫無還手之力了?”

“不到最後一刻,誰也說不準。”歐陽話未說完,急急伸手按住他,一瞪眼,“你想做什麼?!”

任囿素:“他說他兩個徒弟是妖魔,我到現在也未看出半分妖魔附體的跡象,此事說不定有什麼內情,不如先將江離跟姚望年救下,惡心惡心那老匹夫!”

歐陽:“落梅極記仇,你這樣做就是把昆侖劍宗放在萬劍仙宗對立麵,你想好了?”

任囿素身形一頓,恨恨道:“這要換了從前的我,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劫了再說!”

歐陽無奈道:“彆人修仙,越修越是喜怒不形於色,你怎麼反著來?”

“吾師落梅——”

江離的聲音忽然響起,打斷兩人的拌嘴。

長夜驚雷,振聾發聵,在每個人耳邊炸開!

蠟炬成灰淚始乾,他這是消耗自己所剩無幾的靈力在說話。

江離本已認命等死,看見姚望年拚儘全力也要與他同生共死時,閉眼片刻,運氣凝神,聚畢生修為於此,沒有同歸於儘的激烈,隻有心血耗儘的袒露。

落梅真人微微色變,他隱隱預料到江離想說什麼,但此刻他被九方長明纏住,根本分不開身去滅口。

“吾師落梅真人,萬劍仙宗宗主,放眼宇內,修為罕有敵手,然其畢生追尋天道而不得,輾轉求索,終於萬神山發現上古深淵,得獲魔氣……”

短短數字,江離劇烈喘息,再也說不下去。

姚望年直接接過他的話茬——

“當年我下山曆練,偶然發現一個村莊被妖魔侵蝕,細查之下竟發現這其中有萬劍仙宗的手筆,更駭然的是,我師尊落梅真人,亦在其中。我想要探尋真相,卻最終死在一場大火裡,我不甘心背負罵名就此死去,魂魄不滅修成鬼道,日日夜夜在痛苦中煎熬,就是親自問我師尊一聲,到底為什麼!”

姚望年語速很快,拋開那些怨恨與憤怒,字字句句清晰入耳,令眾人愕然。

劉箏靈怒道:“你們還要聽一個鬼修妖言惑眾嗎?!將那二人殺了!”

他見左右弟子沒有動靜,便直接當先禦劍上前,殺向姚望年他們。

此時姚望年與江離二人已是強弩之末,師兄弟二人身體挨在一起,像兩座凝固的雕像。

比起回光返照的江離,姚望年倒還好一些,但他自從紅蘿鎮開始,就受傷不斷,想要將江離救出去已是不能,想要以一敵眾大殺四方也是妄想,他已下定決心赴死,索性當著天下人將落梅多年籌劃徹底揭開。

他一邊說話,一邊還要以靈力抵禦周圍風沙靈力的侵蝕,已無多餘氣力回擊劉箏靈的襲擊,隻能反手將人推到身後,準備以身相抵。

但一道靈力從旁邊拂來,四兩撥千斤,將劍光蕩開。

看似輕若無物,劉箏靈卻身不由已,跌向旁邊,劍光跟著一歪,劈在旁邊風沙上,霎時激起另一股巨大亂流。

“歐陽府主?!”劉箏靈又驚又怒,“此二人被妖魔附身,胡言亂語,您是信了他們的鬼話嗎!”

“他還未說完,你急什麼?他們都不能反抗了,你連讓人家說完的肚量都沒有嗎?”

歐陽的語氣和他表情一樣淡,劉箏靈甚至看不出他是真想插手,還僅僅隻是同情心發作。

“不錯,讓他說完!當年屠村一事,我有印象,此事還牽涉了神霄仙府,歐陽府主完全有權過問!”任囿素一見歐陽開口,哪裡還肯忍住,當即也跳出來,又轉向姚望年,“你繼續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年……”

點點滴滴,浮上心頭,姚望年發現自己這些年從來沒有遺忘過,因為從他發現無辜村民離奇身死堅決追查下去的那天起,他下半身的命數就完全改變了。

“我在紅蘿鎮遇到江離,原本還將他當成幫凶,但我們發現落梅布局之深,常人難及。他發現我還未死,就打算借那些人命,將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再借江離的手,讓我們自相殘殺,徹底絕了後患。可他沒料到,我們非但沒死,還膽敢找上門來,當麵向他討個公道。”

“當年死後,我日夜糾結憤恨,死不瞑目,因我曾對他景仰如山,視如親父,他為何能如此狠心對我?但後來我明白了,修士畢生尋求天機,為此可舍所有,既有殺妻殺子證道者,區區徒弟,區區萬劍仙宗,區區天下,在他眼裡又算得了什麼?”

“天道固無情,無情卻非天道!”

九方長明朗朗道,聲透層雲,力破狂殺。

眾人看不見他的身影,隻能看見無儘的飛沙走石。

“落梅,即便你與妖魔結合,也不可能得窺天道玄機,終其一生,也不可能!”

這句話,他既是對百多年後的落梅說的,也是對眼前的落梅說的。

“我仰不負天,俯不愧地,你們幾人胡言亂語,就想顛倒是非,禍亂天下,恐怕打錯算盤了!”落梅真人的聲音穩穩傳來,四平八穩,不受他們半分乾擾。“望年,我最後悔的,是當年明知你誤入歧途,也沒有痛下殺手,以致於留你一條生路,讓你神魂完整修成鬼道,為今日埋下後患,魔氣與鬼道結合,這的確是前人從未設想過的,難怪你突飛猛進,今非昔比,還敢糾結幾個來曆不明的同夥前來發難!”

他與九方長明交手,竟還有餘裕說這麼一大段話。

事實是,他借助陣法之利,自有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靈力,根本無懼對手的極限施壓,哪怕眼前劍光萬道,亦始終無法突破他護身的屏障。

反光九方長明,周身被靈力形成的漩渦寸寸收縮逼緊,劍氣亦受阻滯,光芒逐漸黯淡。

他能感覺自己的靈力正在流失。

不是消耗,而是被陣法吸走。

這個先天八卦,周圍八根龍骨為柱石,隱藏在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座樓裡,中間太極兩儀則為虛像陣眼,負陰抱陽,生生不息,但此陣眼並非真正的陣眼,即便破開腳下兩儀也無濟於事,周圍八卦陣法照樣可以重生陣法,以天地山河容納其中,徹底困死九方長明。

九方長明對陣法有所涉獵,但僅止於皮毛,談不上精通,眼前這個先天八卦陣,顯然非幾天工夫能一蹴而就,而是耗時費力精心布置,旁的不說,光是找到那八根龍骨為柱石,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此時此刻,他無法深究落梅的初衷,因為他發現自己根本破不了這個陣。

這世間能破此陣之人,隻有遲碧江。

但她早已生死不知,連帶去尋她的雲未思,也下落不明,去向成謎。

他似乎隻剩下一個辦法了。

九方長明深吸口氣,引劍捏訣,凝光聚於掌心。

劍在身後,淩空微顫,蓄勢待發。

不管是四非劍,還是長明劍,它始終陪伴左右,不曾遠離。

“天地本大荒,萬象俱其中。”

他悠悠吟唱,不疾不徐,仿若閒庭信步,半點不似在生死決鬥。

但隨著聲調而起,是九方長明周身出現八具製片傀儡,一聲令下,旋即飛向落梅。

落梅自然不會將這些雕蟲小技看在眼裡,但他揮袖拍出靈力之後,那些傀儡應聲而碎之後,反是化為漫天雪花,飄向落梅,瞬間覆蓋地上火海,雪迅速凝聚為冰,根根冰棱直豎而起,刺向落梅。

落梅飛身而起,雙袖往下重重一拍,將冰棱悉數震碎,繼而飛向九方長明。

“道從天風過,心自海山來……”

“刻於萬神山廢石上的符詩,我曾百思不得其解,卻能被你化為殺招,禦萬物而化萬物,果然厲害,如果易時易地,我定要向你好好討教,可惜今日——”

沒等對方將符詩吟誦完,落梅就先聲奪人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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