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周可以·另一種人生
滅世發生時, 周可以被亂流帶走,隨九方長明和雲未思一同回到百多年前。
劫後餘生是件好事,但他變成了一條狗。
確切地說, 是他魂魄進入一條狗的身體裡。
隻是進入,沒有奪舍, 狗的殘魂也還在, 等於他跟狗一起擠在狗窩裡。
這個比喻也許不太妥當,但他實在想不到彆的話來形容自己那一刻崩潰的心情了。
狗的殘魂似乎也很震驚,還嘗試與他溝通, 識海裡狗吠聲不斷,各種聲調的汪汪汪,周可以更崩潰地發現自己竟然聽懂了那些高低起伏的音調裡蘊含的各種意思。
“你是誰”、“為什麼你在這裡”、“你是我弟弟嗎”……
狗的思維很簡單,幾乎也問不出更複雜的問題,周可以從一開始狂怒交加到後麵麻木不仁,經曆了怎麼樣的狂風暴雨,無人能夠知曉, 他也不想對任何人說。
堂堂魔宗宗主,由人變狗,還要跟狗交流, 他敢說, 都沒人敢信。
就這樣吧。
周可以討厭九方長明,卻更討厭雲未思,現在卻不得不跟著他們在未知的一百多年前闖蕩,看著他們碰壁, 遇到難題, 然後在紅蘿鎮, 撞上可怕棘手的敵人。
這時候他也顧不上跟雲未思有仇了, 在共同的敵人麵前,可以暫時放下過往罅隙。
但他現在的軀體實在太脆弱了,比普通人還要脆弱,除了徒勞無功的掙紮之外,彆無用處。
他又死了,神魂被反複蹂||躪奄奄一息,他再度體會到在萬蓮佛地被折磨死去活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那種感覺。
從玩弄他人者,變成被他人玩弄,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那一刻,周可以腦海裡閃現許多——
九方長明讓他不要繼續修煉魔功,說他將來一定會後悔,他不肯聽,那時候的周可以隻想變強,隻想讓他師父後悔,至於變強的辦法是什麼,他並不在乎。
他修煉魔功之後無法自拔,時常會失去理智狂性大發,這時候就要門人去抓些年輕修士來當爐鼎,供他吸血食髓,將靈力化為己用,那時候他理所當然,隻覺強者為尊,弱者為奴,從未去考慮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遭遇同樣境況。
後來他受的折磨有多重,就會想起當日的自己是何等心無波瀾,將人命當作任意堆砌修為的工具。
他知道九方長明有意讓他體會這一點,所以不肯為他減輕痛苦,但周可以的恨意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強烈了,神魂受到的震蕩越劇烈,他的心境反而逐漸平靜下來。
世間萬事,循環往複,由生到死,由死而生,莫不如此。
他的神魂蜷縮在九方長明懷中,“看”著他們潛入崢嶸山莊鬥智鬥勇,“看”著雲未思背著人悄悄吻上九方長明,而後者沒有推拒,“看”著他們生離死彆,沒有激烈糾纏,隻有靜水流深。
周可以冷哼一聲,早就看出姓雲的心懷不軌了!
隻是他絕沒想到,那時候麵對強勢嚴厲的九方長明,這廝居然早早就起了歹意。
修士之間結為道侶,雖然不拘泥師徒或同門,但師徒上下名分,畢竟少之又少。
月夜下,九方長明眼角泛紅,唇舌間情絲牽連,似乎並不像他想的那樣一塊石頭冷冰冰毫無感情。
不對,九方長明在麵對其他徒弟時,的確是公事公辦,唯獨姓雲的能撬開他一點門縫,這廝乘勝追擊,直接將門縫變成大門敞開,任君采擷。
沒想到九方長明這等鐵石心腸,都能被凡俗情愛所動,虧自己之前還將他當作追趕的目標,如今看來也不過是俗物罷了,不值得!
周可以沒有發現,在絮絮叨叨的抱怨中,他自己對九方長明,對雲未思,對前塵過往那份不忿與恨意,已經逐漸消散了。
再多的恨又如何,他如今神魂破碎,唯有在九方長明這裡還能保存一絲意識,不知何時就徹底灰飛煙滅。
歲月終會改變一切。
他很快發現這句話彆具不同的含義。
那不單單是指改變一個人的心境,還包括他們的處境。
九方長明在崢嶸山莊與落梅那一戰,可謂驚天動地,連他都“看”得熱血沸騰,隻恨自己沒有身軀,未能親身加入。
看來九方長明要提前一百多年名震天下了。
周可以嘀咕,他不得不承認,九方長明心誌之堅,恐怕天下少有人能及,就連自己,也追不上。
從萬神山到黃泉,神魂受損,身份儘失,他卻不屈不撓,從未放棄,在一百多年後與落梅都鬥,回到一百多年前,又繼續與落梅鬥。
天上地下,也隻有姓雲的,能不離不棄,緊跟他的步子。
強者不可能垂青弱者,強者注定隻會與強者同行,所以這兩人在一起,似乎也是並不意外的結局。
九方長明以身化劍刺向落梅的那一刻,其實周可以也已經做好跟著再度同歸於儘的準備了,反正他已經死過兩三回了,大不了神魂俱滅,消散於天地間。
這樣也好,省得再投胎到狗身體裡,他實在受不了,絕不想再來第二回了!
咦,等等!
周可以睜開眼,看著手腳跟隨心念活動,鏡子裡的臉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他不是死了嗎?
“大師兄!”有人撲上來,哇嗚一聲就哭了,“你可醒了,你再不醒,師父就要拿我們是問了!”
什麼大師兄,他這輩子也沒當過大師兄。
周可以橫眉豎目,看著鼻涕眼淚都抹在自己身上的便宜師弟。
“你是誰?我是誰?這是哪裡?師父是誰?”
九方長明的眼光不可能差成這樣吧,連這種徒弟都收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便宜師弟訥訥道:“大師兄,你失憶了?”
周可以:“我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便宜師弟:“你叫周可以,是養真門的大師兄,咱們師父名諱許靜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