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補全】(2 / 2)

聞庭早在雲眠看他時就不自覺地用左手擱在鼻梁邊作遮掩,但通紅的麵頰哪裡遮掩得住,他睫毛垂下,在眼瞼低打下一片陰影。感到狐七的視線,他有些懊悔地單手遮住眼睛,彆開臉道:“……彆看我。”

就是這個少主之前還一本正經地跟他解釋自己選未婚妻無關情愛。

狐七望著他再紅一點就能從九尾白狐變成九尾紅狐的麵色,覺得自己是太天真了才會真情實感地相信這種最口是心非年紀的男孩子。

不過少主素來沉穩,難得能從他臉上看到這麼符合年紀的表情,狐七稀奇地道:“您為什麼不出去看看?狐主夫人和仙子,都是難得過來一趟。夫人說得不錯,您曆劫就在這幾日了,短期內未必還有機會相見……我看少主夫人離開之前,還一直望著您呢。”

聞庭當然能感到雲眠始終擔心地望著他的視線,那道目光一直到她完全離開書房才徹底消失。

聞庭一頓,聲音穩重了許多,道:“……還是罷了。”

他眼眸微垂,道:“正如我先前對你說的,我馬上就要走了,既然不一定能回來,還留下不必要的留戀做什麼?若是我沒回來,見過的和沒見過的人……終究是不同的……”

聞庭的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已有些聽不清楚。

狐七見他眸色漸沉,一怔,也無心在調侃。不久,他見少主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似的重新提筆書寫,也趕緊反應過來,在一旁幫著研磨。

另一邊,狐主夫人送雲眠到了狐宮門口,語氣仍是歉意:“對不起呀,明明是我主動帶你過去的,庭兒他今日……”

雲眠沒有見到少主的麵,心中自是有些失望,但她也聽到了剛才的情形,隱約的失望都被擔憂蓋住。她知狐主夫人一片慈母心,看她麵有焦慮思憂之色,忙道:“沒關係的……夫人,您先回去吧,我到這裡就可以了。”

狐宮外已有狐官備好車駕,正耐心地在一旁等著。

狐主夫人的確擔心聞庭,聽雲眠這麼說也不推辭,點頭說:“……那我回去了,你一路小心。”

話完,她便匆匆回狐宮去。

雲眠望著狐主夫人的背影消失,亦登上馬車離開。她回去時比來時習慣些了,但因想著少主的樣子,還是有些心不在焉。

她沒看到少主,反而比看到了更加在意,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卻隻能模糊地記起一道坐在珠簾紗帳後的身影。

他好像穿了青色的衣服,看起來是同樣的年紀,雖然是坐著的,但好像比她高一些……

雲眠正思量著,忽然一愣。

她想起小月說過,少主不知道這世間有這麼多女孩子存在,她們離少主這般遠,亦不知道少主的名字。

雲眠隻曉得少主便是少主,不曾往深處想過,因此剛剛那一會兒,竟是忘了問狐主夫人少主叫什麼名字。狐主夫人好像喚了幾次少主的小名,但她說得太自然,雲眠聽得不算太清楚,覺得發音好似有點像“亭兒”,隻是也不知道是“庭兒”“行兒”還是“經兒”?

雲眠想了半天,終究確定不下來,再說就算想起發音,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個字。她歪了歪腦袋,終是放棄,往墊子上趴了趴。

……

這個時候,狐主夫人已匆忙趕回了書房。

聞庭其實是不善說謊的,見狐主夫人回來,自知不能真騙她,雖有些尷尬,卻沒有再攔,隻喚道:“娘……”

狐主夫人見他沒什麼事地坐在那裡,不由呆住。

聞庭亦是羞愧,但還是硬著頭皮將情況大致講了下,省了那些會令狐主夫人擔心的話未說,隻說他怕見過麵反而會令雲眠擔心,這才避而不見。

狐主夫人聽完已是愣愣,她同狐七一般,未想到聞庭小小年紀想得這般周全,良久,倒是沒有生氣,隻鬆了口氣道:“沒有生病就好……你可莫要再嚇娘了。你如今大劫在即,生病不是小事,娘擔心你……”

“對不起,娘。”聞庭歉意地道,“今日事出緊急,若有下次,我定會實現與你商量。”

狐主夫人點點頭,想了想,她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張紙來,交給聞庭,道:“說來,你還沒看過她先前考試的答卷吧?你今日未見她的麵,不如先看看這個。”

聞庭微怔,他當初選雲眠為未婚妻隻是想護她幾年,自是定下來就沒再看其他,見狐主夫人拿出這個,倒是驚訝。

他靜靜接過,等看到上麵寫的“政論”,亦是不禁抿唇淺笑。

上麵的小圖畫得極為仔細認真,圖畫這般複雜,墨跡卻很乾淨,若是文字,定然工整。

聞庭也不知這是種什麼感覺,隻覺得有羽毛似的東西在他胸口微微一拂,癢癢的,卻很舒服。

他說:“……她畫得很好看。”

“的確如此。”

狐主夫人笑著說:“還有她額間的紅印,也正好是與你一對的,你當初是不是因為看到這個……”

聞庭望著雲眠寫的字,倒沒怎麼將狐主夫人的話聽進去。他不自覺地抬手去摸雲眠畫得符號,指尖劃過墨跡,正要微笑,忽而覺得胸口狠狠一痛,汗水刹那就下來了,裡衣後背直接就被冷汗浸透。

聞庭頓時痛苦地捂住胸口,覺得沉重萬分,他吃力地道:“娘……”

“庭兒!”

狐主夫人一驚,趕緊上前查看,可一碰到聞庭她就驚了,聞庭渾身上下的靈氣仙力都是顫動,氣勢可怕。她脫口道:“是破境之兆!”

聞庭已隱約感到這是自己劫數將至,他想說一兩句話安撫娘親,可渾身骨頭仿佛拆開重構,他痛得根本說不出一句話來。聞庭費勁地將手中的東西都鬆開,一把推開麵前的桌案,弓起身體,吃痛地倒在地上……

……

這一夜,青丘漫山忽然下了一夜的暴雨。

第二日清晨雨是停了,但氣候卻變了臉色,一夜之間秋日忽止,寒冬降臨。

雲眠從她的狐狸洞裡出來的時候,冷得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今日按照原定的計劃,她是要去狐宮見主位狐官的,辰時還很早,但她不得不在寒冷的空氣中跑到山頂狐宮。

主位狐官依舊是那張冷冰冰的臉。

他一絲不苟地叮囑道:“你們四人日後會常伴少主身邊,尤其是雲眠仙子,勢必會一生相隨。儘管這三年你們還要同原來一般在當地書塾學習,但請時刻謹記你們已是狐宮的入室弟子,要在其他人麵前以身作則,莫要辜負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對你們的期待。”

“入室弟子與旁的不同,陪同少主聽讀更是少有的機會。每年入選狐宮入室弟子的不過五十人耳,你們提前三年定下身份,既是機緣,亦是考驗。切記不可掉以輕心,若是因為肯定能入狐宮而從此不思進取,不僅會令你們自己蒙羞,狐宮亦會重新考慮你們的資質。”

“接下來數年,請你們務必勤苦努力,潛心修行。”

主位狐官說得一板一眼,都是些大家早就猜到的話,曦元聽得不以為然,中途打了好幾個哈欠,青陽和文禾也都昏昏欲睡,隻在狐官說可能會取消資質時清醒了下,接著又沒精打采起來。

隻有雲眠一個人一直緊張地叼著筆,費勁地將狐官說的話都一字不落地記了下來。

雲眠寫這些小字符其實挺費勁的,且狐官語速平穩,根本沒有停下來等她的意思,等狐官終於說完,她身上已出了一層薄汗。

主位狐官目光淡淡地往她寫得東西上瞥了一眼,繼而嫌棄地道:“還有雲眠仙子,請你務必儘快學會書寫。你未來要為少主夫人,便是多年後的青丘狐主娘娘,若是一直這般,如何能跟得上少主的課業?這一次入選少主侍讀的人裡,沒有到現在還不會書寫的。”

雲眠“嗷”了一聲,她本來是自己隨便記記,符號都畫得很小了,乍一看看不清的,沒想到主位狐官居然這麼仔細盯著看,頓時羞得滿麵通紅,趕緊將紙往自己這裡收收,恨不得整隻狐狸趴上去毀屍滅跡。

三狐原本都打著瞌睡,聽到主位狐官教訓雲眠,忽然都精神了,紛紛習慣性地竊笑起來。

誰知主位狐官冷眸一掃,道:“你們笑什麼?青陽和文禾你們兩人不過是少主擇出的最後兩名,尤其是青陽,政論卷上全是錯彆字,兩行裡就起碼有一個字寫錯!你有什麼資格笑的?”

罵到自己人頭上了,三隻狐狸頓時熄了氣焰,尤其是青陽,羞得恨不得當場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而且雲眠好歹還有個“仙子”的尊稱呢,他們就直接直呼其名了。

主位狐官教訓完,眸光一頓,又不著痕跡地看了眼雲眠,隻見她真的已經害羞地趴在自己寫的筆記上了。小狐狸蹲在紙上大小倒是正好,她不敢看他,隻在他開口時又偷偷摸摸地叼著筆往上記小符號。

狐官的視線移開,最後叮囑了幾句,便揮揮袖子讓他們離開。

曦元其實還是很想找雲眠麻煩,但有狐官這麼雙仿佛帶冰的眸子盯著,他隻好硬生生地憋著,眼睜睜看著雲眠叼著她的筆記紙往外跑,跑幾步回頭看一眼,見狐官是真的不會攔她,才一下撒開腿跑得老遠。

文禾其實也一直在關注雲眠,見她離開,又擔憂地看向曦元,但想想狐官在場,終究咽了下去,暫時沒有說話。

……

卻說雲眠這邊,她當然認得出曦元他們三個就是之前在東仙宮找她麻煩的狐狸,尤其是曦元,幾乎一有機會就狠狠瞪她。

以前的事情雲眠不記得了,不知道曦元為什麼這麼討厭她,還在想是不是因為自己上次潑了他一把沙。

於是雲眠一刻不敢停地跑回自己洞內,但回到洞中確認安全之後,她反倒不在意曦元的事了,而是將剛才記下的主位狐官說的話翻出來看,反反複複讀了兩遍。

主位狐官說得嚴重,而且人人都告訴她成為少主夫人是難得機會,雲眠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得來的入選,因此比旁人還要來得慌亂。

她著急地在洞中轉來轉去,為了靜心練了兩遍術法,終究靜不下來。

她想找人商量,但是想來想去居然找不到人……小月今天大約是不會陪她玩的,小月朋友很多,和每個人玩的時間都有規律,再說……她其實還不知道小月住在哪裡。

雲眠沮喪地趴在地上,耳朵垂了下來。

狐狸洞靜悄悄的,安靜得令人害怕。

最終一夜驚慌。

雲眠這一晚睡得很不安穩,外麵大風刮得生響,她做了些不舒服的噩夢,在夢裡一邊“嗚嗚”亂叫,一邊四隻爪子慌張地動來動去撲騰,結果這樣沒能真的跑掉,倒是讓她醒來以後累得不行。

次日天明,從外頭照進狐狸洞的光比平時還要亮些,雲眠被照醒了,疲倦地睜開眼睛醒來。

她跟往常一樣跑到洞外,這才發現昨晚不是大風下雨,而是下了場大雪。一夜之間,整個山頭銀裝素裹,大地山樹儘數在包裹在晶瑩的雪中。

雲眠一愣,繼而立刻高興起來,身上的疲倦仿佛一掃而空。她是白狐,自然是喜歡利於她隱藏的雪的,頓時高興地在雪地上嗷嗷亂跳,她歡快在雪上又蹦又跳,留下一大串小腳印。

雲眠一隻狐狸自娛自樂地跳了好一會兒,正要高興地回洞裡拿點東西吃再出來,誰知正跑著,忽然覺得自己踩到了什麼。她被絆了一下,下意識地回過頭,接著便是一怔。

雪地中,正冒著一條雪白的狐狸尾巴。

雲眠一驚,趕緊跑過去刨了起來。她刨了許久,好不容易才將埋在裡麵的東西刨出來,但等看清那是什麼,她更吃驚了。

熒熒雪地之間,一隻與她年紀相仿的白狐狸,正靜靜地躺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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