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起眼小太監輕手輕腳過來行了禮,收了盤,轉身隱沒在楊駟背後陰影裡。
楊駟依然四肢著地,顫抖如篩,他根本無法回過頭去。
方才就是有人,配合著天子那聲“放肆”一腳蹬進了他膝窩裡,力度之大,毫不與他客氣,險些要將他腿筋挑斷。
天子好似也被他那一個大滑跪嚇了一跳,緩了片刻才出聲,“……你可有什麼想自己交代?”
聲音裡還滿是猶豫不確定。
天子說到底還隻是個稚幼少年,是太皇太後選中棋子,而他楊駟可是太皇太後本家人,這是他□□,是他自信小皇帝不敢拿自己怎樣最大底氣。
他已經橫行太久了,忘記了龍椅姓什麼。
惡向膽邊生,不知道是從何而來勇氣,楊駟咬緊牙關,猛地一蹬地發力,“我去……”
在躍起一瞬間,他分明看到了小天子向後瑟縮了一下,眼中有怯色。
然而下一瞬什麼東西無聲地擊中了他腳跟腱,還未感觸到痛,整條腿便已失去了知覺,隻剩下被他咽入喉嚨,不成聲嗚鳴。
天子皺眉:“你去什麼?”
楊駟痛喘:“我去年借著襄國公名義強買了京郊幾畝田,把那個村改名楊家村。”
天子似是還不滿意,“抬起頭來。”
楊駟低著頭滿是冷汗,不應他話,打算裝聾作啞。可即刻他頭發就被人狠狠地薅住,強迫他在戰栗中抬起了頭。
他目光打落在那張瓷娃娃一般麵孔上,又緩緩逡巡到天子背後,隱約在烏發陰影裡半張臉。
明辭越存在感不高,還是平常那般低眉順目,嘴角帶著彎淺笑。可他距離顯然已經超過了禮法劃定界限。
他俯在天子耳後說了什麼,天子小臉繃緊忍著笑,低聲佯怒斥他一句。
兩人一來一回,貌似是聖上訓誡臣下,落在有心人眼裡,卻好似一對交頸而眠池鳥。
明辭越目光自始至終,溫柔地陷在昏暗裡,正大光明地追隨著天子一顰一蹙。
仗著天子察覺不到。
那道目光,熾熱,赤.裸,食髓知味,近乎著魔。
楊駟看傻了眼,他從未見過這般目光,好似在京城樓裡傾家蕩產追女求寶富家子弟,目光也不及這十分之一。
他方才好似想錯了,不是天子對璟親王做過了什麼,或許應該是……璟親王對天子做過了什麼?
楊駟偷翻著眼窺視實在是太久太久了,久到明辭越終於肯注意到他,那雙長而微挑眸子緩緩掃視了過來,停在他身上。
笑即刻消失了,明辭越眼眸深處瞬時結了了重冰,充滿著居高臨下,對某些臭水溝物什說不出反感,厭惡。
對上這雙眼,楊駟潛意識裡危機之感一觸而發,全身不寒而栗。
頓時,加在他背後脅迫好似又重了重。
小天子顧慮頗多,有太皇太後限製,不敢動他,但明辭越卻是真敢。
楊駟明白過來,自己瘋了,真是瘋了,才誤以為璟王也不過是天子圈在宮裡壓在身下一條狗。明辭越曾一支隊伍掃平西漠八部,單騎闖營,千裡射下主帥頭顱。
可他這種人永遠隻會是馴化不了狼。
這狼隱去了一身腥,披著羊皮,學著羔羊樣子跪下前肢,伴主安眠。
天子卻依然是一身地不設防,向後懶散地癱軟著,依偎在野狼翻露出柔軟腹部上。
他已不隻是太皇太後棋子,他還擁有了一片名叫明辭越蔭蔽。
楊駟一時啞然,不知該說他倆是誰瘋了。
紀箏滿心放不下,不禁耳語問明辭越,“他這驚恐小眼神是在看朕?是朕嚇住他了嗎,可朕還沒把他怎麼……算了,當朕沒問過。”
哪會有人真正臣服於原主這種任性暴虐小暴君,圖他脾氣大,圖他不上朝?
一介國君怎麼可能單憑脾氣大,憑殺人多就能服眾禦下,興國□□。
紀箏看過原書,心裡更加有數,原主過得雖然安逸任性,但在更多人眼裡就隻是個無權笑話……
他隻是龜縮習慣了,根本不適應麵對外人。本就沒指望握住權柄,震懾住哪個大臣,他隻是想尋著原主路線走,撈一個封王軟禁美好結局。
明辭越柔和地衝他笑了笑:“聖上是天子,天子無須多慮,禦下自有龍威,即便是坐在那也是不怒自威。”
紀箏乾乾地笑了幾聲,卻發現明辭越這話一本正經,遠不是在與他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