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1 / 2)

“……”明辭越無言, 掀袍,瞬時跪下。

他沒有任何辯解,從旁邊桌案上取了自己的佩劍, 微微靠近, 把佩劍劍柄輕放到天子垂在簾外的手邊。

這是從意外能夠聽到小天子心聲那天起,便已有的心理準備。

意外能聽到的是一回事, 收到了司天監的警告,仍然反反複複乾擾帝星,沉溺於小天子的心聲中又是另一回事。

古往今來以下犯上, 欺君之罪者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他應當死, 死在敵軍蹄下是為國為天子, 死在天子劍下同樣也是為了天子,他該知足了, 還有什麼不舍得的呢。

明辭越的喉結上下滾了滾, “臣……”

又努力闔了闔雙目,“臣……”

“臣……”

“臣願以死謝罪。”

隻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

他在等天子勃然大怒的一句滾,或者直接就是一劍。

半晌,一聲低低的嘟噥聲, “彆, 彆過來。”

明辭越:“……?”

“聖上?”

那聲音還帶著情.事消弭後明顯的嘶啞, 軟糯, 有心人聽起來倒多了幾分欲拒還迎的意味。

明辭越趕忙起身,掀開了簾幕,卻見小天子那瘦小如奶貓般的身軀蜷縮在被褥之下,不知是熱病還是什麼,臉上的赧紅色都已經擴散到了耳後。他雙目闔得緊緊的,眉頭壓低, 整張臉難受地皺在一起,顯然是噩夢難醒。

因為無法對視,明辭越從未聽到過小天子夢境裡的心聲,那是完完全全屬於這人兒的真正**。

今日這夢話還是第一次。

“聖上?”明辭越試探地喚道,“知道心聲是什麼意思?”

夢裡的天子當然不會回話,隻一個勁地躲避著什麼,嘴裡反複喃喃著,“不對,求求你……彆說了,彆說了不是的。”

觀察久了,明辭越漸漸猜測出來,天子做的噩夢與他有關,在夢裡怕他,躲他,被他知道心聲。

明辭越啞然,這場熱病,這不知困擾天子多久了的噩夢,恐怕都是司天監所說,災星為帝王星帶來的困擾。

天子早在夢裡感知到了事情大半部分的真相,為何還不肯直接驅逐他,斬除他,總還要給他一點點幻想,一點點期望?

他恍惚間又有些明白了天子把他安置出宮,封鄭越府的用意。不是天子不願遠離,都是他一次次不知恥地靠近上去。

那炙熱有律的心跳聲還在耳畔,方才在天子被推至潮尖時,心聲最烈最好聽,明明哭啞著嗓子說不行了,可那心裡明明還在小聲貪婪地祈求更多,來回無意識地軟叫著,“皇——叔。”

不知倘若真的做到了底,那心聲又會偷偷哭喊著什麼。

哪怕動了一丁點的欲求,都逃不過他的耳畔。

明辭越被那心跳聲勾得,又有些瘋魔失神,回過神來恍然發現自己的指尖已經繞起了一縷青絲。

他低低責備自己一聲,剛想後撤,卻隻聽天子突然清晰地叫了一聲:“明月!”猛然睜開了眼,仿若從溺水中被撈出,渾身濕漉漉的冷汗,瞪大了眼睛,滿眼還是情.潮未散的淺紅血絲,下意識抓起了手邊物,猛然一下子推向前!

一柄劍!

天子一柄劍捅進了璟王右肩!

紀箏怔忡地看著自己手裡突然多出來的一把劍,箭鋒過利,不用使勁就已微微沒入了明辭越的右肩肩胛,沒入了一小段劍頭,正是他之前受傷脫臼之處。

“皇叔怎麼辦,這劍?”紀箏驚慌極了,雙唇輕顫,劍鬆也不是拿也不是,“朕不是有意的。”

夜色太暗了,再加上衣服顏色深,順著劍鋒望去,根本看不出有沒有傷口有沒有血跡。

他幾近茫然地看著俯下身子,近在咫尺的皇叔。皇叔眸色很暗,長眉半蹙,神情有些痛苦。

紀箏不敢去瞧那人殷紅的唇角,眼神一瞥就又看到了滾落在地的水桶,滿地的水漬,皇叔左手裡的巾帕,以及右手指尖,不知為何,輕纏的他的發絲。

“無妨,聖上隻是被夢魘住了。”明辭越不易察覺地微吸了一口氣,接過劍柄,拔出丟去了一旁。

紀箏看著明辭越直皺眉,方才的確是一直以來的那種噩夢,與皇叔糾纏不清的那種噩夢。隻是,他心裡默默祈禱,“最好是沒說什麼不該說的夢話……”

這麼想著他隻聽眼前之人兀地正色道,“臣有一事,一直以來沒能稟告聖上,犯了欺君瞞上的大罪……”

紀箏噎住了。

不會吧不會吧,這人傻到連奪位的野心都要這麼坦坦蕩蕩說給在位者?

明辭越:“……”

“臣……”

“不必說了,朕不感興趣。”

“不是的,臣是說臣……”

“朕都說了你不準說話!”紀箏緊張兮兮的,慌忙之下奪了巾帕壓住了明辭越的唇,欲蓋彌彰遮掩道,“朕替你擦擦唇。”

他輕咳幾聲,努力撐著身子跪坐起,勉強比明辭越高了一點,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拿著略帶溫度的小帕子,一點點給明辭越擦拭唇邊,臉側,以及頜下,衣襟上落下的點點不明痕跡。

都是他的東西,都是他做的惡。

“不難受嗎,不臟嗎?”紀箏半是懊惱,半是心疼。

明辭越表情有些怔忡木然地在他懷中,仰著頭望他,搖了搖頭。

紀箏又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拿著巾帕用力狠了一些,一下子就刻上了一道紅痕。

“朕,咳咳。”紀箏掩唇,燒還沒退整個人昏沉沉的,“朕不該這樣對你,你放心,朕隻拿你當親信之臣,當尊長叔父,今夜之事隻是朕一時糊塗。”

他總覺得那輪明月已經被自己玷汙了,肮臟了,怎麼擦都擦不乾淨。情急之下乾脆丟棄了帕子,無意識地半捧著明辭越的臉,渾渾噩噩,一遍遍強迫症似地用指腹蹭過那兩瓣薄薄的,低聲嘟囔著,

“不要怕朕,朕對你絕無半分非分之想,此夜之事再也不會發生。”

明辭越又搖搖頭,氣得紀箏又懲罰似地用力磨了磨那兩瓣。

古往今來,帝王之位者無一不口是心非。

可隻有明辭越能聽見,聽見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在心底說,“不要怕朕,所以也不要離開朕。”

衣服外氅是那件玄色喜服,如今也落了痕跡。

紀箏自責地拿著巾帕趴在明辭越胸襟前來回擦蹭,歎了口氣,有些心虛地偷偷抬眼皮,瞅著明辭越,“好了,你剛才要跟朕說什麼?”

明辭越回神:“臣是說,是說……”

“嗯?”

明辭越頓了頓,話到嘴邊驀然一轉,“臣是說,下次武安侯在要為難聖上之時,不妨當麵詢問他顧家所承建的玉成山莊進展一事,看他反應如何。”

紀箏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默契地沒有詢問他如何得知,為何懷疑玉成山莊一事。

“多謝聖上為臣清理。”明辭越從旁拿了一塊新的巾帕,“臣也……”

紀箏的臉色由紅變白,又變紅,用了五秒鐘才反應過來明辭越這是要乾什麼。

“不!咳咳。”他迅速縮回被子,又將自己裹成作一個蝦球,“朕乾淨得很。”

隨後就伸手胡亂摸了一把,心裡悄悄道:“咿啊啊這麼黏糊糊的嗎,難受死了……皇叔還要擦,瘋了嗎?真不怕朕獸性大發,再對他做點什麼。

“主角,你這是在玩火呀!”

明辭越眉頭一陣抽搐跳動,“如果難受,大可不必因為臣而忍著……”

“咳。”紀箏一怔,不知想到了什麼,咳嗽不斷,臉上赧色一重,猛地背過身去。從被窩裡飛出一個巾帕砸在明辭越身上,“給朕滾!”

隻是這聲音聽起來跟榻間喊“不行了”的如出一轍,清稚地發怒,尾音半翹。

明辭越一言不發地立身榻前,守著那呼吸聲漸漸變輕,心跳聲變緩,窗外的積雪變厚,不知不覺,又是一夜天明。

紀箏不敢生病,至少不敢讓彆人知道他的病,一旦稟告道太皇太後那裡,恐怕連武安侯府都住不好了。

早膳送到他房中,甫一打開門,屋外站滿了顧家老幼,老祖母有誥命夫人的爵位加身,跪身在前,帶著身後幾支子孫給天子跪身請安。

紀箏將整張病色蒼白的臉龐藏在衣襟絨帽之後,脖頸上又圍上了厚厚幾圈雪白的獸皮絨領。

這是明辭越為他臨出門前特意加上的,用來遮蔽他自己沒意識到的,脖頸間的兩處齒痕。

他端重靜默地接受完這些人的跪拜,挑目就看到了最後一排顧叢雲還站著,如雪地裡的一棵鬆。

武安侯去扯他,顧叢雲仿佛雙膝僵硬不會打彎,直接被拽倒在地,身後披風上的好厚一層雪細細簌簌,洋洋灑灑,飛落在地。

站了很久了?

紀箏沒多想,他有些緊繃,吊起精神,揚聲道:“朕既已出宮,今日想借機去北大營看看。”

北大營,武安侯的地盤,可收的全是明辭越從戰場上調回來的精銳部隊,可以說是明辭越的歸宿,明辭越的親人。

當年明辭越歸京封王,軍權上收給先帝。先帝保他隊伍不被拆散分去全國各地,就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做交換,璟親王永遠不能再掌軍權,替國出征,也根本再無理由,無機會靠近北大營。而那批他訓練出的猛獸蟄伏營地,同他一樣,也難逃被圈養,被擱置積灰的命運。

後燕和帝紀朝鳴年幼登基,不理朝政,太皇太後暗中掌權,一個老婦人捏不住軍權,便將它順理成章地下放給親信走狗,武安侯。

可惜現在昏聵無能的紀朝鳴已去,立在這的是他蠻橫耍賴的紀箏。他要送明辭越回家,誰都不能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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