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1 / 2)

紀箏被倒掉了一個個, 頭朝前扛在明辭越肩上,雙腿耷拉在後,像根尾巴, 隨著林中穿梭的動作,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點著那人的背。

紀箏看不清身後發生了什麼, 他隻是長時間大腦充血,暈頭轉向, 臉紅得厲害。他嘗試著拉了拉明辭越的袖子,小聲:“皇……”是不是該把他放下來了。

“叔”還沒出聲, 他瞬間感受到腰腹下, 那人肩頸處的肌肉繃緊了起來, 腳步猛地加快。地上那層厚厚的腐葉枝乾接連發出咯吱響聲。

紀箏的神經也跟著繃緊了,“他還跟在後麵嗎?怎麼陰魂不散的!”一旦這麼覺得, 他幾乎能聽到身後不遠處,緊追不舍的腳步聲,整片樹林的靜謐和安全感被打得稀碎。

明辭越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隻要顧叢雲還在身後看著, 他們就依然得保持綁匪和受害者的關係,紀箏絕無理由要求自己被放下來,他隻能就著頭垂在明辭越胸前的尷尬姿勢,低聲自言自語:“顧叢雲為何要緊追著朕不放, 假詔令已經有了,朕主動離開朝廷前往山莊, 豈不是武安侯他們奪位篡權的最好時機?”

之前顧叢雲的每次糾纏不放, 紀箏都能恰到好處地理解為那是主角受在爭奪主角攻, 可這次卻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顧公子大約是來劫聖上回宮的。”明辭越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

他的臉頰能感受到明辭越的心跳,感受到那一字一句伴隨著的胸膛共鳴,發震。酥麻, 羞恥,卻又讓他隱隱感到滿足,踏實。

“國不可一日無君,太皇太後昨日敢安排宮門外的人行刺,是因為已經尋好的新的皇血,眼下她大勢已去,武安侯手中無人,若想坐穩監國大臣的位置,便隻能將您請回宮,攥在手心裡,當作……”

當作傀儡。

紀箏知道他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要麼殺掉他,要麼供奉他。

這就是這個搖搖將墜的沒落王朝裡,凡覬覦權位者必走的兩條路,也是他這個沒落君主可笑的命運。

雖然知道明辭越當權後,會把他終身軟禁在鄭越府。

但紀箏還是忍不住地想問,想試探,想確認。

他微微昂首,就著被綁架的屈辱姿勢,瞧了眼明辭越,“皇叔,那你會……”

殺掉我,抑或供奉我?

大燕的新王,萬眾臣服的明君,又要如何處置那已經不再尊貴的廢皇。

明辭越一低頭,毫無防備,就被那猛然襲來的心聲撞了個正著。

身後早就無人追捕,但鬼使神差地,他想將這綁架延續一會兒,再久一會兒。

小天子的麵上的赧紅,如夜裡的潮水,悄無聲息地漫去了後脖頸,耳珠含著血,偏又要強撐著王者的尊嚴,在前後來回的顛簸之中,繃緊上身,不讓臉頰過分貼在自己叔父的胸膛上。

有何不可。

明辭越呼吸一緊,險要發了瘋。他本非縱欲無度之人,卻一次又一次被困在那詭異又魅惑的心聲之中,像是自己給自己戴上了項圈,又將繩索那頭親手交給了那弱冠之年的瘦削少年。

少年每在心裡喊他一聲,就好似在拽他一下,愉悅的痛楚。

殺掉他抑或供奉他?不,他要禁錮他,占有他,送他做這天下的上位者,也做那榻間的上位者。

有何不可。

無數旖旎沉爛的念頭湧到了嘴邊,隻化作了一句,“聖上無需多慮。”

紀箏下意識歎了口氣,又回過神來,立刻捂住嘴,收住情緒道:“這是要去哪,去幾天,何時回,回哪裡,玉成山莊又怎麼查,武安侯如何處置,你怎麼什麼都沒跟朕說。”

明辭越聞言,緩住了腳步,把他放回在地上,兩人都有些輕喘。

“如果臣說臣沒想過呢。”

“沒想過!”紀箏瞪眼,“就這麼逃了,把大燕拱手讓給姓顧的?”

明辭越好似短暫地笑了下,即刻又一臉誠懇道:“聖上可是因為擔憂國事,心懷天下百姓,擔心武安侯胡作非為,想要回朝處理政務,那臣即刻就帶您回……”

“不不不。”紀箏被他繞暈了,“朕才不擔心那些事,你見朕什麼時候操心過國事,朕巴不得遠走高飛,朕就是覺得你……”

他深吸了一口氣。

皇叔,你不對勁。

“臣相信聖上的判斷,既然聖上都不操心,那臣就更不能僭越多思。”明辭越說得坦然極了,“今日,臣隻關心聖上。”

正午才撥開烏雲露了麵的陽光,剛剛好地從兩人側麵的樹梢間打落過來,紀箏可以看得清皇叔頸側的細小絨毛,在光下柔和而溫暖。

他整日都為了那些個事情憂心忡忡地,此刻還想再說什麼,又好似小孩子賭氣似地一甩手,“朕不管,璟王也不管,朕看璟王是要陪朕做一對昏聵君臣了。”

“嗯。”明辭越很輕地應了一聲,“還是一對無能叔侄呢。”

紀箏被他氣得半死,轉身磕磕絆絆地邁過那些個壘得有半個小腿高的枯枝叢,長長的皇袍拜掛在枝椏上,他猛地一扯又是一個大豁口,不管不顧地往前走。

“聖上……”明辭越連忙追了上來。

“怎麼,剛才不是說要帶朕逃,不在乎也不回宮麼?”紀箏冷哼一聲,故意放慢了腳步。

“您走反了,沿這方向走下去,不一會兒就能碰見顧公子,將您擄回宮了。”

紀箏:……

他被自己的唾沫嗆了一下,漲紅著臉,昂著個頭,又轉身故意想從明辭越身旁甩袖而過。

他的腳下又是一片荊棘叢,擦著明黃袍角而過,明辭越眼疾手快拉了一把他的袖子,沒成想兩個人一同跌撞到一棵粗樹乾上。

紀箏被他整個護在懷裡,眼中隻有明辭越,風聲葉聲灌滿耳,隱約地還有一個動靜在身後,“嘩啦,沙沙”,他哪裡辨得清周圍,緊張道:“是什麼東西?”

像是一條長長的尾巴,拖地掃過落葉的聲音。

這林中還能是什麼,狼!

“噓。”

紀箏咽了咽唾沫:“過,過來了?”

明辭越抬眼看了看,沒出聲,任由他去猜想。他的手慢條斯理地舉起,輕搭在天子腦後,極緩地順著那片烏色星河,摘掉些許茸草落葉。

明辭越的懷抱被填的滿滿的,那顆毛茸茸的頭頂就蹭在他的下頜之下,光斑透下來,打落在兩人之間。

聽不到那種蠱惑人心的心聲,他又恍然恢複了平靜,心卻莫名滿滿當當的,一動也不想動。

這種狀態很微妙,很難得,離開龍榻,離開朝廷,不再是給予與索求,臣服與征服,窺探與被偷聽的關係,此刻他對聖上毫無用處,為何還不肯鬆手,還緊抱著不放。

他甚至與那獸物對視,有些可笑地祈求它走得慢點,再慢點。

狐狸懶洋洋地眯著眼,斜眼瞧了他們,緊接著又是一隻,咬在那一隻之後,兩隻在冬日的陽光下緊密相擁,親密相貼,令人豔羨。

兩條尾巴甩在一起,向這邊走了幾步,驚擾出更響的一片“沙沙”。

“唔。”那柔軟的身軀瞬間繃緊。

可下一刻,那瘦弱的臂膀竟為他完全打開,兩條胳膊撐在他的身側,明明矮他一頭,卻又顫抖著擁抱他,下意識地想要給予庇護。

人的本能,總是令人出乎意料。

明辭越額側猛地一跳,他迅速收緊了手臂,用力回應這個擁抱。

他們曾是偷歡的魚兒,在晦暗的夜晚交換滿是情.欲的吻,卻又這般貪得無厭地延長著一個擁抱,一個白日光下,不參雜任何**的擁抱。

那野獸好似擺了擺尾,走遠了,連帶著雜音極快地消失了。

紀箏恍恍惚惚地抬頭,透過眼前的一層水霧看明辭越,“狼走了?我們活過來了?”

“嗯,活過來了。”

下一刻,他的眼前天旋地轉,整個人又被拎到了明辭越手臂上,扶著脖頸坐好,“臣還是帶您先離開這兒。”

他們逆著陽光,一路向北而去,腳步匆忙,奔行在叢林中,逃避者身後假象的野獸和追兵,緊張卻又放肆恣意,像是兩隻重獲新生的獸,將那爛天爛地甩在身後,把白日與山林奉作了最後的伊甸園。

這裡,沒有人關心他們是君是臣,是叔是侄。他們隻是荒唐親密的落魄人。

黃昏之時,紀箏和明辭越便徹底離開了那片林,好似到了什麼山腳下,眼前豁然開朗一片水域,要往前走就得渡河了,紀箏不是這兒的人,認不清位置,又下意識地不想問。

畢竟,私奔這種事怎麼可以問目的地呢。

“餓嗎?”明辭越很及時地發了問。

紀箏揉了揉肚子,點了點頭,剛想放下身段說他可以去弄點吃的,就隻見明辭越揮了揮手,從草叢中出來了幾個人,還是明辭越的親兵,那隻暗刃裡的人,他們手裡提著備好的魚,動作麻利地搭起木柴堆,處理好魚,生起火。

剛才還是逃命,此刻又恍惚給了他一種野炊度假的錯覺。

紀箏後知後覺,有些無語:“他們一直跟在附近,方才遇狼為何不出來保護?”

明辭越坦然:“走散了。”他輕抬眼皮,瞄了眼正在生火的侍衛,那人迅速起身,看了看天子又看了看璟王,夾緊胳膊,認命地低下頭,支支吾吾:“走,走散了,是屬下……”

紀箏更無語了:“行吧。”他將那些侍衛推去一旁,自己坐在篝火前,搭支架烤起了魚。

一旦出了宮,他確實放鬆起來,丟掉了做帝王的覺悟,刻在腦子裡那磨滅不掉的天性就蹦了出來。他本就苦出生,生病進醫院前,在小平房裡圍著灶台轉才是他的生活,這些痕跡怎麼可能是當個個把月的皇帝就給掩蓋掉的。

他可不是天生好命,錦衣玉食的小皇子。

紀箏的動作熟練極了,扇火,翻麵,上鹽巴,直到肉香味悠悠飄了出來。

“聖上竟然還會生火烤魚。”那小侍衛嘴比腦子快,驚訝敬佩之情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

紀箏捏著烤魚,蹲在那裡的背影石化了。

……平易近人親力親為勉強還說得通,這奇怪的做飯技能點要怎麼解釋。

“聖上……在被雲妃收養前,也過過苦日子。”明辭越的聲音慢悠悠飄過來,“因此聖上什麼都會一點,什麼都願意自己做。”

紀箏聞言隻能直點頭。

侍衛們聽聞,越發覺得這君主和傳聞中的不一樣,沒那麼高高在上,也沒那麼暴戾無道,經曆不怎麼平坦,和他們的距離也不算遠。

一群人跪地呼道:“誓死為聖上效勞。”

紀箏歎了口氣,裝聽不見,起身把一串魚遞給明辭越,緊盯著他咀嚼,吞咽,自己也跟著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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