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2 / 2)

明辭越緩慢又鄭重地點了點頭。

紀箏不信,奪過來,就著他啃咬的位置之旁咬了一口,整張臉痛苦地皺起來,差點沒吐掉,“這魚沒處理好,這塊沾到膽汁了,你怎麼還能下咽?不行,換一條!”

明辭越聞言,不悅地皺起了眉,一言不發地搶過魚,吃得講究極了。

紀箏爭不過他,又拿著烤魚去接近那些個侍衛。此番出了宮,左右沒有宿敵盯著,他也不喜歡一直端著暴君架子,隻想聽人誇誇他烤的魚。

其餘人全靜立不動,隻有最小的侍衛即刻伸手接,喜出望外,“謝謝聖上,那我們就……”

低低的聲音響起,“不是……做給我一個人的嗎?”

“……就不怎麼餓,還得去做些準備。”小侍衛迅速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彎,笑裡帶著淚光。

彆問,問就是很感動。

沒人敢吃聖上烤的魚,三條五條全剩給了璟親王。

紀箏有些沮喪地托腮看著他把烤焦的,不熟的,鹽放多的,沒味的,慢條斯理,小口小口全吃了下去。

看到最後,紀箏忍不住嘟囔道:“又不是以後吃不到了,至於麼。”

“以後……還有?”明辭越的視線直直打了過來。

紀箏莫名心虛,躲開那目光,低下頭“還是快吃吧,吃完逃命。”

麵前的河灘是山上流下來的泉水,最深處也隻有成年人腰際那麼高。紀箏趁著他還用食的時候,止步灘邊踢著水,觀察著下一步要往哪走。

可侍衛立刻就搬來了簡易極了的小木筏,他猛地瞪大了眼,“要過河?!”

那是深刻進他心底的難言陰影。

明辭越緩緩站來他的身後,壓了壓他的肩。紀箏還是不肯,推三阻四,指了指侍從猶豫道:“那他們不用乘船嗎,不如讓他們先……”

“他們?”明辭越乜了眼乾站著的眾人。

立馬撲通撲通幾聲,一個個的全紮進了水裡,冰得炸人的水花撲濺而起。

紀箏:……

看來是不用。

明辭越登上了木筏,解開了纜繩,向他伸出了手。

紀箏還是猶豫不決地來回踱步。

忽然在那片樹林中又傳來了馬蹄聲,隱約還伴隨著人聲“聖上……那兒……”。

明辭越極淡地望了眼那樹叢,“是追兵。”

紀箏如遭雷殛,全身一觳觫,那個名號好似從皇宮裡追出來的烏雲,陰魂不散地一點點籠罩過來,馬蹄聲狠狠踏在他的心口上,撲通撲通,一下子猛地攫住他的咽喉。

暮色四合,烏鵲歸林。木筏漸漸漂泊移動起來,順著石灘,往下,往那波紋漫漫的水中。一隻修長淨手仍堅定地停泊在他的眼下,“臣帶您逃。”

紀箏沒有伸手握住。

下一秒,明黃下擺在空中劃過小小一道弧,他整個人撲到了伸手人的懷中,擠在那方窄窄小小的木片上,隨水漂,隨水走。

紀箏不低頭看水,隻把頭埋在那硬而暖的護甲前,聲音悶悶的。

“你帶我逃。”

*

飛塵四起,馬蹄聲停住。

“聖上,前麵是水灘了,車過不去。想要上山,這裡是最近的路。”顧叢雲遛著馬繞了車廂一圈,始終未能撩簾,“不如,聖上下車……”

他遙遙望著那河中央,天色昏暗下來,好似是什麼本地農戶獵戶在乘木筏渡河,人形影影綽綽,看不甚清。

車簾在他身後被風撩開了一瞬,顧叢雲迅速回頭,卻隻捕捉到了那人剪影,“不用,繞過去,從另一側上山。”

“可是,那樣要多費……”

“繞過去。”那聲音不容置疑。

“是。”顧叢雲抱拳,“聖上。”

鬼使神差地,他又側目,抬眼望了望那河中心的木筏。

*

木筏在那片廣闊水域上小得猶如一片葉,一個浪頭就可將他們輕易掀翻。

紀箏坐在明辭越的對麵,蜷著雙腿,小心翼翼。

一點水聲,一個浪花,都能讓他不寒而栗,四周天色早已昏暗下去,隻有明辭越身上的護甲還有臉側那麵具,反射著點點寒光。

仿佛身處噩夢之中,與那束照亮到深水最底的月光一起,坐在了夢魘的正中央。

“是臣準備不周。”明辭越起身,木筏隨之一陣搖擺,“聖上可是凍得發抖?”

“不不不,你彆過來。”紀箏欲哭無淚地連連往後退,生怕木板就此傾覆。

明辭越好似在黑暗裡笑了一下,又好似沒有,他的聲音仿佛怕要驚動夜風一般,輕輕的,“臣的家鄉四處都是水,那兒長大的孩子天生識水性,會紮木筏。”

“朕總是把皇叔當成西北人。”紀箏下意識地接到,他這才發覺明辭越還帶著那張西漠狼首的可怖麵具。

明辭越搖頭,“臣從江南來,戍守西疆去,那裡是臣的第二個家。”

紀箏又問:“那京城呢?”

明辭越抬眼,長久地凝望著他,“京城於臣而言,隻是一個有聖上的地方。”

紀箏歎了口氣,他不怪明辭越有這樣的反應,停頓半天,隻說得出一句,“朕信得過明家。”

他知道劇情,當然信得過。

京城對於明家而言,更是一個受刑之地。

“你若想重翻舊案,以證明氏清白,朕可以幫……”

明辭越打斷他,搖了搖頭:“說好的,今夜臣隻關心聖上。”

話說得那麼輕描淡寫,紀箏不信。

“那明夜呢,後夜呢。”他說得入神,有些想伸手觸碰那西漠狼首的麵具,可兩側即刻濺起了不小水波,令他猛地回神,悻悻收手,這一張木筏的距離眼下又變得那樣長而遙不可及。

“即便那日你真跟著西漠人離開,朕也不會怪你,或許真如他們所說,你屬於大漠。”

“一直帶著它,不累麼。”

“麵具是臣從前一任西漠狼主的臉上摘得的,那是家父戰死的第三天,兵營斷糧的第十天,先帝因家父供職的烏州貪腐一案而下令全軍撤回的第十三天。”明辭越頓了頓,聲音微沉,“即便詔令已下,軍糧已斷,明氏從未後退,家父是戰死的,死在敵人的鐵蹄下,而不是蒙冤受審,死在國人的牢獄中。臣偷撿的是西漠糧,殺的是西漠人。”

十餘天的拉鋸戰,冤屈情,鬼門關,就被明辭越用這幾句話不輕不重地敷衍過去。

這還是他第一次提及當年事,說罷,聲音又平靜了下來,“那時聖上還小,什麼都不知道,與您無關。”

紀箏心想,那時自己也不小了,隻不過跟明辭越還隔著一本書的距離,在書外看儘他蒙受冤屈,卻仍要浴血嘶吼。

無能為力之感,比當時讀到那處時更甚了。

“是大燕對不起明氏。”

明辭越印在月下水麵的影兒好似劇烈一陣抖動。

紀箏知道這句話來得又晚又蒼白。

“那為何之後西漠殺到邊防城下,你還趕來救下城牆上的先帝,還是放不下忠誠麼。”紀箏歎氣,這是他看書時就想問的問題。

於情於理,即便不救,又能如何,往後史書無法斥責明氏半分,這隻不過是一代國君聽信讒言,踐踏忠心,自作自受的下場罷了。

“我若不救,與他又有什麼區彆。”

“那對朕呢,也全是因為忠誠?”紀箏情不自禁地追問了一句,卻又驀地止住聲,縮縮首,“彆這麼看著朕,朕又沒說錯。”

明辭越沉默以對。

那從木筏另一側遞過來的眼神,好似將這舟推上了浪尖,又將紀箏一眼洞穿。

舟真的開始前後左右搖擺了,咿咿呀呀響個不停,連帶著江色寒光一同搖曳蕩漾,溫柔又殘忍的水波推著他,搖晃他,撫慰他。

紀箏嚇得不敢動,他退無可退,重量漸漸向後傾斜而去,“皇叔彆過來,要翻了,真的要翻了。”

“忠隻能驅使臣去救人,無法讓臣……”

吻比寒水先一步到來,紀箏被輕輕扣住了後脖頸,墜不下,逃不開,離水麵隻有一拃近,溫熱在上,冰冷在下,烏發浸濕,瓣也濕。

唯有昂著脖頸努力相貼,才能從那朦朧明月的牙關間掠奪攫取呼吸。

他要融化了。

作者有話要說:  親情的小船說翻就翻。

珍惜美好的私奔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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