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1 / 2)

曦光尚未出現,但緊緊包裹帳篷的夜色已在悄悄褪去,沙地中特有的夜晚涼意伴著些許水分,從泥土中一點一點,蒸騰向上,沾滿空氣。

四周寂靜而暗淡,亮度將將好,伸手就能看見兩人緊扣的十指。

是軍營中該起身的時辰,不過多久這裡常規守備枯悶而緊張的一天又要開始了。

紀箏從被子邊緣露出一隻眼,眯起縫,在縫隙中觀察著床邊的男人。

明辭越剛剛晨練完畢,站在一旁擦拭著上身,幾滴汗珠順著腹部輪廓分明,深深淺淺的溝壑,經過疤痕,向下處滑去。軍隊條件有限,沿著兩側高揚流暢的下頜線條,他的下顎上已生了不少青碴,但烏發仍是束成一絲不苟的發髻。

明辭越更換上了白色的中衣,繼而便是外麵堅硬厚重的盔甲。

紀箏默不作聲地看著,想起了第一次見明辭越的那個夜,翌日清晨,他依照人設要明辭越跪下替他更衣,玄色的龍袍袖角從明辭越手中抽離,不留情麵地刮過他的側臉,又想起了冬狩節的那個夜,他在鏡中望著明辭越替自己披上那件少時的玄甲。

“過來點。”紀箏突然出了聲,從被中伸出了一隻手揪住了明辭越的衣角,繼而整個人鑽了出來。

明辭越轉過頭,望了過來。

芙蓉帳暖,一夜春.宵,dong口陽.春淺複深,一倒一顛眠不得,朕還得為這將軍著戰袍。

行軍床十分簡陋,隻有貼地的高度,紀箏跪坐在床上,一抬臉發現自己正對著明辭越的腰部,根本夠不到上麵的肩甲,胸甲。

就當他直起身子時,明辭越也細心地半跪了下來,方便他動作。

大燕的工匠技藝已達到了古時登峰極致的高度,但紀箏一邊係著那些做工精細的甲片,一邊還是不住在心中嘀咕應該再密一些,再厚一些。

他在幫皇叔係腰帶,一雙纖細的小胳膊伸直了,摟過那人精壯的腰,在身後摁上了搭扣,卻懶懶得不想送手,“夠不到,再過來點吧。”

明辭越依言照做,“夠到了麼?”

紀箏悶悶答:“不夠。”男人身上的味道已然鑽入了他的鼻息間。

明辭越又在他的懷抱裡向前了一步,兩人分離沒多時的身體又貼.合到了一處,“夠了麼?”

“不夠。”紀箏將頭埋進了那味道裡,長歎了一口氣。

下一刻,明辭越分開他的雙tui,夾在胳膊下,將他整個人抬了起來,向上顛了一下,抱在胸前,頂靠在了一旁的木支柱上。

紀箏退無可退,沒歎完的那口氣,儘數化成了細碎的嗚咽,融進了晨風裡。

一吻完畢,兩唇分離。紀箏的腿環著他的腰,手摟著他的頸,低頭望他。

明辭越的神色又沉了下去,靜默半晌,“臣有一事,隱瞞聖上許久,原諒與否由聖上聽過之後自行定奪,眼下也該是時候了。”

紀箏被他這話一提醒,又想起了那日顧叢雲的古怪說辭,“我也有事想問你,雖然可能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

“報——西漠人全軍來襲,幾支小隊已突襲到十裡外!”

號角聲驟然炸開,直徹雲霄,將整個軍營從夜色中驚醒,外麵頓時腳步聲,馬蹄聲,傳喚聲,聲聲驚響糅雜在一起。

明辭越的目色驀地變了,轉過頭,衝著跪在營帳外吩咐道:“傳令下去,二營騎兵急行軍先行,全軍即刻戒備。”

“是!”跪在帳外傳話的年輕小兵聲音還帶著顫抖,得了令,轉身就要跑,誰知步子還被絆得接連踉蹌了幾下。

明辭越聞聲又沉聲補充道:“不是突襲,沒有意外,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那小兵又接連應了幾聲,連忙跑開了。

紀箏半句話沒有多說,一整衣物,麵色凝重,掙脫明辭越的懷抱。

“乾什麼去!”

紀箏不理會,順手抄起已備好的他的那身軍甲,轉身往外去。

“回來!”

明辭越動作粗暴地拽住了他的胳膊,一把拉回,容不得他反抗,狠攫住了他下巴,逼他抬頭張開口腔,氣息蠻橫地長驅直入,唇舌牙齒磕碰在了一起,血腥味即刻便滿溢了出來。

明辭越眼底煞紅一片,趁著紀箏缺氧喘息的瞬間,逼著他凝視自己,“這事沒商量,你是皇帝,回去!”

他不等回複,也顧不上去聽那隱約的心聲,撩開簾帳轉身離開,排兵布陣還等著他去安排,千軍萬馬還等著他去指揮,沒什麼好猶豫的,更沒什麼可停頓的。

明辭越從軍近二十年,經曆過的,指揮過的戰事大大小小加起來幾百場,上陣殺敵與調兵遣將對於他來說已近乎身體的本能,機械性地重複,比起身體上的傷病,更多的應該是心理上的疲憊與麻木。

毫無疑問,明辭越本就是軍事上的天才,他從不打無準備的仗,正如自己剛剛所說,這次所謂的突襲也根本不屬於意料之外,按照之前準備的去做就好。

而他卻又難得地緊張了。疾步在路上,他都能伸手觸及自己心臟處傳來的劇烈悸動,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手心早就滲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液。

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臨陣握住紅纓□□的時候,毛頭小子,眼中還有對戰場的炙熱,血液在身體裡橫衝直撞。

明辭越也害怕,害怕自己再多停留半秒,就要經不住小聖上的請求,將他貼身帶著,帶上戰場,讓他與自己策馬並驅,肆意衝撞,見識一番大燕陣勢,金鼓曉戰,殺氣陣雲的場麵。但他又深知兩人的身份任性不得,紀箏不是他,不是出生將門的粗糙賤命,刀劍無影,保護好自己的萬無一失對於聖上來說,才更應是使命。

他不是沒有看見,不是沒有發現,少年人蓬勃的英氣,自瞳孔,自周身向外野蠻地迸發,那是完全遏製不住的生長的本能,讓人膽懼,也無限魅惑,無數次攫住明辭越的視線,讓他根本移不開眼,讓他即便已經困厄受製多年,一顆心在走入遲緩蒼暮的半途中,下意識地張望靠近。

這才半年多,一洗曾經沉爛枯萎的氣息,那人究竟變化了多少?

明辭越知道,用不了多久,再多給聖上一些時日,他就會在軍務,國政各個方麵完完全全超過自己。一隻羽翼漸豐的雛鷹,張開翅膀的那天才恍然自己本就是天空的主宰,根本不需要其他鴉雀的領路。

形勢緊迫,他不再多想,簡單跟副將交代了布置,順便囑托他分出一支隊伍將昨日剛到的黃士德一行人護送回去,做完這個他便直赴營地前方,按規矩,聽到號角聲,所有士兵應該不用發動,已經自發集結在那兒了。

而他剛一走近,便聽到了那邊傳來一個清脆利落的聲音,“所有將士聽令——”

那個馬上的背影,戰甲緊縛在白衣之上,勒出了如楊樹般堅韌挺拔的腰腹線條,有一滴汗珠沿著發鬢滴下,看得人半晌回不過神。

“你們皆是大燕的好兒郎,背井離鄉,拋妻棄子,在這邊疆吃沙子,挨風雪,拋頭顱,灑熱血,你們的所作所為,朕看得到,大燕看得到,你們的子子孫孫都會看得到。今日傷殞於此的,皆按五等功勳禮製厚葬,大燕會替你們贍養妻兒老母,每戶每月五百錢撫恤,今日凱旋而歸的,一律算軍功,依軍功大小封官賜宅,安居樂業。”

紀箏好似聽到了明辭越靠近過來的馬蹄聲,從馬上回過頭來,一身玄色,生得俊美颯爽,意氣無雙,兩人的目光相碰,是君臣同行的默契,更是愛人欲.望的炙熱。他不回頭地揚聲道:“朕許諾,一旦邊疆安定,你們皆可放下兵刃,回去家鄉。如果不是有想保護的人,沒有人想要戰爭,朕也不例外。”

明辭越聞此言,百骸為之一顫,緊接著他便看見,那烏泱泱的數萬兵馬齊跪下去,片刻的靜默,繼而連聲高呼聖上萬歲,戰馬嘯鳴,聲音震雲之響,響至十裡之外西漠人的戰場。

他與聖上,一前一後,並駕齊驅,一同在玄黃天地間,俯瞰著這場聲勢浩大的朝拜。

緊接著,聖上又傳喚他,“明辭越,此役朕隻要贏,不要輸。”

明辭越翻身下馬接旨,撩袍俯首,同萬千兵馬一樣,跪伏在那位少年天子的腳下。

九五之位,天地獨尊,不過於此。

他一抬頭便又看見了聖上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的光,像是放完狠話,回味過來的餘韻,用力之後臉上散著熱的紅暈還未消散,心底卻又在小心翼翼地掂量,念叨,【皇叔,這樣說……可以吧?】

明辭越淡然一笑,領命之後轉身上馬,“傳令下去,營地我們不會再回,糧草我們帶不走也不需要,全部燒掉,今日便是最後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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