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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箏也沒想到,他一個氣氛組的,情緒上頭,撂挑子說了隻要勝仗不要敗仗,明辭越還能跟他比著放狠話,說最後一戰就真的最後一戰,為了不留後路也不便宜西漠人,竟一把火將整個營地燒得乾乾淨淨。
也怪他來得時日不巧,明明是來押送糧草的,到最後差點成了拖油瓶。
他們來不及再裝車糧草便不得不急著在護送下往回趕,為掩人耳目,避開零零散散的西漠埋伏兵,他們繞了不少路,速度比來時慢了不少,多挑了些小村落裡經過。
這些村子人丁稀少,災民流民甚多,皆是些曾經受過西漠部落的掃蕩,眼下剛被收複,緩慢恢複中的。紀箏身上也帶什麼彆的,隻有些糧食是那夜未來得及卸車的,如今那邊的最後一役如火如荼,這邊便乾脆一路走,一路安撫發放糧食,安撫流民。
來時用了近二十天,返時已快一個月,而在他們離開軍營的第三日,那場“最後一役”便已毫無懸念地結束了,獲勝是書裡的結局,也是書外的。
除了少部分留在那打掃戰場的,原本就屬於地方駐紮的,其餘精銳儘數隨明辭越借路州縣,走驛道班師回朝,而呈送捷報的傳令兵更是快馬加鞭,其實已比紀箏他們早六日抵達了京城。
可他臨到宮牆底下又未能成功入內,莫名其妙地消聲無跡。
這就導致紀箏剛回延福殿的那日正午,用過膳,心思重重地往榻上一臥,眯了眼半睡未睡,午夢中又出現原書中皇叔提劍奪位的可怖場景,外麵卻突然傳來一聲報,明辭越人馬已過越雲關,眼下就在京郊,遞上回城請令,熱熱鬨鬨喜氣洋洋地準備入城呢。
紀箏一個霹靂,從床上驚跳起來,“這麼快,打贏了?”他眼中的驚與喜藏也未藏,那種小孩才有的,拆禮物時狂歡而不知所措的稚氣下意識地流露出來。
的確,這本就算喜報,那侍從大約也還想討點賞賜,便連連歡喜著應聲暗示道,“誰說不是,王爺一聲不吭就帶兵往京城跑,跑得還賊快,我這一路通報過來,半座城的老爺大人都被他嚇一跳,您說這藏著瞞著的,誰都不知道,瞧著像是在給誰備下驚喜呢。”
誰知這句話卻像是一下子觸了聖上的黴頭,他還沒坐穩猛地又驚跳起來,這次卻是暴跳如雷,“放屁,你說誰帶兵往京城跑,你說誰藏著瞞著,放屁!”
侍從嚇得連連自扇著嘴巴子,跪退到一旁。
紀箏根本來不及處置他,一件明黃的中衣就要往外去,一種陰惻惻的不安感悄悄自心底滋生而出,那是那種潛意識裡的怕,空落落的,卻又像是被吊在半空久了,甫一落地的惶惶失落,不真實感。
回家了就好,凱旋了就好,沒什麼可擔心的。
按照大燕的規矩,在外的將士如非得到傳召而想要歸京者,分三步,須有軍報在先,詳述戰場或戍邊的情況,軍報抵達京城至少要滿五日之後,則是第二封由軍隊主帥親書的回城請令,待聖上批複回文後,主帥才可帶領小部分人馬,翻過越雲關,抵至京郊,來到京城門口,遞天子批文,由守城將士開城門迎歸。
若聖上一日不批複,所有人便一律得待命關外,即便是凱旋,也不準靠近京城半步。
紀箏自然是不怎麼清楚這些繁文縟節的,他隻是下意識覺得這等好事來得太順利,太快了些。
可擔憂過後,即將與所愛之人重聚,共度往後餘生的辛酸感又湧了上來。紀箏光著腳往外跑,臨出門又被侍從宮女們給攔了回來,索性定了定神,從衣櫃最底,拿出了那件暗紅玄邊的錦袍,仔仔細細,對鏡打理好了鬢發。
這是明辭越離城之日贈送的那件,簡簡單單,上麵有一對龍鳳逐尾相纏。皇叔說過,穿龍袍,穿婚衣都是他的選擇,做君臣還是□□侶都可以是相處的辦法。
紅衣是大婚日的禮服,更是有喜事時要穿的顏色,但他卻一直將其擱置在最底層接灰,仿佛永遠用不到一般。
郎人騎馬歸來倚斜橋,他要給他最盛大的滿樓紅袖招。他要他愛的將軍從此名垂千古,從此百歲無憂。
紀箏乘馬車,秘而不發,顛顛簸簸往城牆邊上趕,可很快路便走不大通了,千家萬戶的百姓全都自發地湧出了家門,將街頭巷尾堵了個水泄不通,紀箏不願興師動眾,隻得一路被人潮裹挾著,推到了牆腳下,待他真正登上城牆,望眼城中全貌,才驚覺事情的古怪。
中間躁動不安的素麻灰色是民眾,而兩邊悄無聲息包抄圍攏上來的玄色,正是守備京城的近萬禁軍,他們像是早得了風聲,默不作聲地集結起來,埋伏在此,猶如驅之不散的陰雲。地上如此,正是天空中也起了雲,攏去了午後燥熱異常的日頭。
守城將領一臉喜笑地上了城牆,陪同過來,“聖上親自過來,當真是對璟王殿下嗬愛有加,您批複的回城令王爺剛剛派人交到了守城處,放心便是,侍衛們已經準備就緒,拉開城門,迎將軍光榮歸京。”
“批複的回城令?”紀箏皺眉,“什麼時候的事,朕不知。”
他沒抬頭,目光依然垂落在城內的民眾身上。
那守城老兵的臉一下有點掛不住了,“回城令啊,先是得了捷報軍書,再批複回城令,您不批複,這璟王殿下怎麼能夠帶兵入關歸京?那我們這收到的您的手諭又是什麼?”
“……捷報軍書?”有這個東西麼?
這時紀箏的目光猛然抓住了,那衝在最前,最靠近城門的布衣懷中揣著的是什麼。那幾人頭戴鬥笠,手中隱約交接,在土灰色麻衣之中,明黃黃反光奪目的錦帛布腳分明就是一件龍袍。
一件龍袍!
他們在數萬躁動民眾中顯得沉寂異常,靜默不發,等待著城門的開啟。
有一人得了感應似地,緩緩抬起頭,逆著光線,眯著眼找準紀箏的位置,摘了鬥笠,凝望著他,在笑。
“顧叢雲。”
那張臉上斑駁著的數道疤痕,猶如地底岩漿下爬出來的生物表皮,又好似繪製而成的詭術圖騰。
紀箏的大腦根本反應不過來這張臉,根本無法將其與曾經的京城武安侯家,春風得意的顧三小爺相聯係,隻是嘴巴下意識地叫出了這個名字。
太熟悉了。曾經除了明辭越,便是這人鞍前馬後,伴他左右。
城腳底下的沸騰人聲之中,顧叢雲又像是聽見了他的喚,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人群,一步步登梯,往城牆上而來。
他要乾什麼?他乾了什麼?
紀箏的目光飛速在城內城外之間來回逡巡。
如果當真有捷報軍書這個東西,先他一步抵達京中,卻又消失不見,那一定是落到了顧叢雲手裡。
如果百姓是受人鼓動,迎大帥歸京,禁軍是受人安排,逮捕叛賊,那一定是已先得到了凱旋時日的消息。
如果明辭越此刻出現在城門外,底下民眾高呼璟王殿下千歲,大帥千歲,有人趁亂將龍袍一拋……
不對,書中主角奪位那幕不是這麼演的,眼下周圍禁軍圍困,正是守株待兔之時。
“聖上。”
紀箏瞳孔收縮,猛地回頭,冷汗在底下濕了半件衫。
顧叢雲的麵容又隱去了麵紗之下,“今天怎麼穿了紅色的衣裳,你皮膚白,遠遠看好生漂亮。”他微微眯眼,又湊近了半步,讚歎道:“這上麵還繡著龍鳳呈祥的圖樣呢,喜慶吉祥,當真是應景。”
“可惜我再穿不了紅了。”他略帶遺憾地說道,一雙燒傷痕跡累累的手從袖子下伸出來,在日光下促狹地搓了搓,轉而又沒入布衣深處。
“沒關係,要不將天子朝服的禮製改成紅色吧,好看。”
紀箏沒有應話,因為城外天際線處已然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兵馬,馬蹄輕快而又迅捷地朝城門方向趕來。
守城將領觀望片刻,臉上浮現笑容,向下高呼,“大帥歸京,快啟城門!”
隨著幾聲低沉的鼓點聲,城門吱呀刺啦地被拉起,民眾爆發出一陣歡呼,禁軍也即刻壓製了上來,灰色黑色水乳交融在了一起。
“以後都穿紅色吧,天天穿,夜夜穿。”顧叢雲輕輕道,“穿給我看。”
“慢著!”紀箏猛地揪起那老兵的衣領,“速速關城門,沒有朕的命令,不準擅開!”
老兵瞬間慌了主意,抖著嘴唇,卻又聽麵前那紅裝玉麵的少年天子高聲喝道,“所有守城將士聽令,上城牆烽台,拉弓瞄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