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夏花沼澤
(三)
“……”@#¥%……
不是, 大哥,我就隻是想看一眼你的輔助線而已,至於嗎:)?
聽完隔壁中二大佬輕描淡寫的兩句話,白珊珊握著筆, 左邊兒嘴角不受控製地抽了抽,整個人當場卡機風中淩亂。
商遲的神色倒是冷靜自若得很。微側頭,深黑色的眸冷淡而慵懶地瞧著她,不出聲,也不催促,右手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打著桌麵。
發出及不可察的“噠”“噠”聲。
和教室前方掛鐘秒針的“滴答”“滴答”聲此起彼伏、遙相呼應。
就跟催命的喪鐘二重奏似的。
這時,不遠處的章平安正手持教鞭, 表情嚴肅,雄赳赳氣昂昂地進行著第三十八回全教室無死角式巡邏掃蕩。突的, 他餘光一掃瞥見了什麼,眯起眼, 教鞭電光火石之間就重重砸在了第三組第四排某同學的課桌上。
平地驚雷,一聲巨響,啪!
全班那聲響動一驚,嚇了跳,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一瞧。隻見章老頭兩道眉毛在那張方方的臉上形成了一個倒寫的“八”,凶神惡煞道:“你在乾什麼!”
承受暴喝攻擊的對象是一個清清秀秀個子瘦高的小白臉男生。這小白臉男屬於看起來膽子就很小的那類人,讓章老頭這麼一嚇, 他手一軟,夾在虎口之間的鋼筆直接“砰”的一聲掉在了桌子上, 顫著聲支支吾吾地回答:“沒……沒乾什麼啊……”
章平安又是一教鞭砸在小白臉男的桌子上,怒喝:“交出來!”
小白臉男生聞言,原本就很白的臉色瞬間連最後丁點兒血色都沒了。他都快哭了,但還是咬緊牙關竭儘全力地做著垂死掙紮:“老師,我真的什麼也沒乾……”
章平安這次倒是沒吼人了。教書育人多年,見過各類學子無數,深諳五花八門兒各種作弊之道的人民教師表示自己銳利如鷹一般的精銳雙眼已看穿一切。他冷冷地哼了聲,伸手揪起小白臉男的領子把他拎小雞仔似的提溜起來,甩了甩小白臉男的袖子。
於是乎,大家夥睜大了眼睛細細一瞧,一枚指甲蓋兒大小的小紙團就這麼從他袖子裡掉了出來。
眾人:“……”
“……”真相大白於天下,鐵證如山,百口莫辯的小白臉男閉眼扶額,在心裡流下了悔恨的淚水,捂著臉嗚嗚嗚道:“老師我錯了,我一時鬼迷心竅,我再也不敢了……”
章平安攥著那枚小紙團痛心地彆過頭擺了擺手,“明天寫2000字檢查出來。”
“哦。”小白臉男絕望地低下頭,坐回座位。
大家紛紛對他投去一絲絲同情的目光。
“哼!都給我看好了!知識是自己的,自己的卷子自己寫!要誠實!”章平安站在教室正中間,舉起小紙條展示給全班,“誰敢作弊!下場就跟這張紙條一樣!”話音落地,兩手逮住小紙條用力地撕扯幾下,單手舉高,瀟灑無比霸氣側漏地往空中一揮。
小紙條頓時碎成渣,風中雪花兒似的飄落下來。
白珊珊:“……”
校服領子裡忽然冷颼颼地灌進來一陣風,陰森森的,她縮了縮脖子,瞪著滿地的小紙條殘骸乾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心裡感歎:嘖,殘忍。實在是殘忍。
考試途中的小插曲很快翻過,章老頭繼續背著手,緩慢邁著步子巡邏一二大組去了。
白珊珊又瞄了眼牆上的掛鐘,距離考試結束隻剩最後6分鐘。
額頭的冷汗沿著太陽穴的線條滑下來,涼涼的,癢癢的,滴在麵前的數學試卷上。她一雙小眉毛皺得緊緊的,咬著筆,內心乒乒乓乓天人交戰三百回合,沉思著自己究竟是應該做一個誠實的好學生,還是委曲求全,向萬惡的中二大佬底下高傲的頭顱。
白珊珊糾結不已。
邊兒上的商遲則還是那副冷淡又漫不經心的姿態,好整以暇地盯著她。
一秒鐘過去,兩秒鐘過去……
章平安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很好心地給大家夥報了個時:“還有五分鐘交卷,請大家最後再仔細檢查一遍你們的試卷。”
這聲報時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白珊珊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咬咬牙,心一橫,在千鈞一發之際身子微動朝商遲方向湊近幾公分,語速飛快地低聲蹦出句:“我不討厭你。”
姑娘的嗓音細細的,輕而軟,音量也低得幾不可聞,像氤氳在江南水鄉上那片棉花糖似的霧,吳儂軟語,不必刻意便癢進人骨頭縫裡。輕言細語的五個字羽毛般從商遲心臟上撩過去。
他盯著她淺粉色的唇瓣兒輕輕開合,眸色微沉下去。
他低聲說:“還有一句。”
“我隻看輔助線,不看解題過程。”姑娘一雙大眼亮晶晶的,看著他,很認真,一副非常順理成章也非常理所當然的語氣:“所以我隻說第一句。”
商遲不語,左側眉峰輕輕一挑,黑眸中漫上絲興味。
白珊珊沒閒工夫跟這位中二大佬鬼扯了。她又瞥了眼掛鐘,焦急不已地催促:“江湖救急啊大哥!快點!”
商遲把壓在試卷上的書拿開了。
白珊珊定睛一掃,看清楚了,頓時眸光一亮。圈起兩指豎起三指朝他比劃出一個“OK”,埋下頭筆尖狂舞刷刷刷解題。寫出過程後到某個計算環節時,懶得打草稿,又抬頭掃了商遲的卷子一眼。
照搬。
叒遇到要計算的了。再看一眼,再照搬。
整張試卷,卷如其人:字跡銀鉤鐵畫剛勁有力,解題步驟排列得整整齊齊。落筆即成,所有題目均沒有任何塗抹修改的痕跡。
抄答案一時爽,一直抄答案一直爽。白珊珊抄得暗爽不已不亦樂乎。
再看看全班,這會兒馬上就要交卷了。原本安靜如雞的教室又重新蘇醒了過來,一時間,挪板凳的聲音、伸懶腰打哈欠的聲音、扣筆帽拉筆袋拉練的聲音錯落響起。
又在某個瞬間突然消失,重歸一片死寂。
白珊珊專注於抄答案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一詭異的變化。最後一個小問了,她垂著頭,認認真真列出計算過程後又掃了眼商遲放在課桌左上角的試卷,一瞧。
嗯?
咋和她列的有點兒不一樣。
於是皺眉,一麵重新讀題一麵翹起筆尖兒,在商遲左邊兒肩膀上敲了敲,懷抱著“鑽研學術問題”的心態小聲提出質疑:“商同學,你第三小問是不是寫錯了啊?AD是垂直GE的,所以這兩個小坨坨多邊形的麵積應該是相等的啊。”
一個聲音在她耳朵邊上響起,渾厚的大叔音,大寫的慈祥和藹:“商遲同學是對的,你動什麼腦子啊?照著抄就行。”
“是嗎?……哦,我看錯了一個地方。謝謝啊。”白珊珊很有禮貌地感謝了下說話的那位不知名好心人,把自己的錯誤解法給劃掉了。
剛要繼續動筆,整個人卻突的一僵。
意識到什麼,白珊珊白生生的小脖子一卡一卡、機器人似的往左轉動九十度,抬眸,一張放大版的人臉猝不及防地進入視野:濃眉大眼國字臉,標誌性的發飆前和風細雨似的表情,瞧著她,笑得特和藹特可親。
章平安彎著腰背著手,笑眯眯地對她說:“抄年級第一的卷子,放心吧?”
白珊珊:“……”
章平安又扭過頭,笑眯眯地看向一旁麵色平靜而冷淡的她同桌。對她同桌說:“被年級前十抄卷子,驕傲吧?”
白珊珊:“……”
片刻,章老頭站直身子,麵無表情地宣判:“你們兩個,明天各自寫一份3000字的檢查交給我,題目就叫‘領頭羊們是怎樣一起墮落的’。另外,今天放學之後去把操場的衛生給打掃乾淨才準回家。”
*
卷一交,下課鈴聲響起來。整棟高三教學樓瞬間炸開鍋,高三生們收拾好書包,勾肩搭背說說笑笑地離開教學樓往校門方向走,渾身輕鬆。
抄試卷被逮了個現形的白珊珊可就一點兒也不輕鬆了。她喪到變形。耷拉著腦袋,小肩膀垮垮的,有氣無力地把練習冊啊文具盒啊之類的往書包裡塞,腦子裡魔性循環式播放著章平安那句“3000字檢查3000字檢查3000字3000字檢查查查”。
這時小老弟三人組過來了。三人七嘴八舌地安慰了白珊珊幾句,之後便義薄雲天地抄起掃帚表示要與自家大哥共患難,幫她一起去打掃操場衛生。
白珊珊隨意地擺擺手,拒絕了。
小老弟們拗不過,隻好又安慰她幾句便各回各家。
高三一班教室裡很快便隻剩下白珊珊和她那位中二大佬同桌哥兩個人。
收拾完東西,白珊珊把自個兒的碎花小書包往背上一背,撿起放在角落裡的掃帚,攥手裡,捏來捏去,終於忍不住,暗搓搓地扭過頭,往右手邊一瞧。商遲微垂著頭正在看手機,眸色冷冽,麵無表情。
過了大概兩秒鐘,
“咳……那個,”白珊珊乾巴巴地咳嗽了一聲,一手抱掃帚,一手撓撓頭,懷抱著十二萬分的歉意支吾道,“我抄你答案,結果連累你又要寫檢討又要打掃衛生,對不起啊。”
商遲聞言,沒聽到似的,臉色平靜沒什麼反應。
白珊珊見他不答話,以為他這是生氣了,心頭的愧疚更是洶湧如潮,接著說:“要不,你就先回去吧。車棚我一個人去打掃就……”
“東西收拾好了?”商遲眼也不抬,還是那副淡漠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語氣。
白珊珊下意識地掂了掂背上的小書包,點點頭:“嗯,好了。”
商遲沒再說什麼,手機息屏,起身,拿起靠在黑板報旁的另一隻掃帚便轉身準備出教室。步子隻邁出兩步又頓住,似乎想起什麼,回頭徑直走向站在他身後的小姑娘。
在她跟前站定,低眸瞧著她。沒什麼表情。
白珊珊:?
就在她一頭霧水不明所以的時候,看見對方伸手捉住了她左肩上的書包肩帶,直接把她的書包從她背上給取了下來,單手拎手上。轉身走了。
白珊珊愣了下,回過神後趕緊抱著掃帚追上去,“商同學,我的書包……”
“沉。”商遲拎著書包往前走,眼皮也沒動一下,語氣很淡,“你會累。”
“……”
白珊珊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位大佬用這麼平淡的語氣說出這麼平淡一句話的時候,她向來泰山崩於前也不會加速半秒的心跳,加快了兩拍。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看著商遲籠在夜色下的側臉,她怔了怔,腦子裡莫名其妙就想起了之前那個吻來。暴力的,強硬的,野蠻的,掠奪的。
如果不是親身經曆,白珊珊怎麼也不會相信,這樣冷漠禁欲的一個人,竟然會那樣瘋狂地親吻她……
血液隨著亂飛的思緒湧上臉蛋兒。她兩頰熱熱的,耳根子也有點燙,忽然回神,連忙移開目光看彆處,暗自做著深呼吸以平複混亂的心跳。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路上。
整個兒一中校園已經沒什麼人了,路燈的光昏暗,不足以照亮偌大的操場和空地,四處都黑漆漆的。放眼全校,隻有門衛室和零星幾個班主任辦公室還亮著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