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光陰流離
(四)
大佬非要她去, 那也行。
就當是免費到A城來一趟豪華旅行。
一向以“給任何人添堵也不能給自己添堵”為人生座右銘,“天塌下來也有一米六以上的人頂著自己該吃吃該喝喝就好”為人生目標的白珊珊很快就想通了這件事。所謂既來之,則安之,生活既然無法反抗, 不如坦然地享受。
誰讓她是個偉大神聖的心理師,而她的病人是個有錢有勢還對她抱有某種迷之不純潔念頭的變態。
這麼思索著,白珊珊對於即將到來的A城之行也就沒再抱什麼抵觸心理了,相反,她甚至開始期待起了這場據說在“天城”號遊輪上舉行的鴻門宴。
曾經的維多利亞港之霸VS百年貴族灰色帝國爸爸,老奸巨猾老狐狸VS心狠手辣大BOSS,這樣的對打組合其實還挺有賣點。
就當去看戲了。
白珊珊就抱著這樣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鹹魚心態過了兩天。直到周四晚上, 商遲這天有幾個重要會議去了公司還沒回來,白珊珊難得落個清淨, 正揮舞著五十米大刀在王者峽穀裡所向披靡征戰四方,忽然, 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來電顯示的備注上寫著仨字兒:顧老弟。
白珊珊略微皺了下眉。身為從高中時期便跟顧老弟穿一條褲子的好基友,白珊珊對顧千與的很多生活習慣了若指掌。譬如說,這位模樣清秀內心猥瑣的宅女基友有輕微的社交恐懼症,平時不喜歡與陌生人接觸,即使是和白珊珊或者劉子昊子聯係,她也大部分使用短信或微信。
除非是有極其緊急重要的事。
白珊珊半秒的遲疑都沒有,立刻便把電話接了起來, 說:“喂姐妹?”
電話那頭一陣靜默,沒有人說話。
心理師通常具有極其敏銳的第六感。白珊珊心裡一沉, 一股不祥的預感猶如一棵剛冒頭的種子,從她心底呲的破土而出。她嗓音微沉幾分,又問一遍:“怎麼了千與?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回電話那頭的好友沒再沉默。聽筒中,顧千與話音出口,雖極力壓抑了,但還是夾雜著絲不甚明顯的哭音,哽咽了一下才道:“珊珊,思涵出事了。”
白珊珊眸光突的一跳。
顧思涵是顧千與的親妹妹,小顧千與三歲,大學讀的是某知名電影學院的表演專業。畢業後簽了一家娛樂傳媒公司,現正隻身一人在S市發展,出演過一些微電影和網絡劇的角色,小有名氣,微博粉絲60萬。
顧千與高中那會兒時不時就去顧千與家寫作業打遊戲,經常便會見到顧思涵。顧思涵的性格活潑好動,開朗陽光,模樣長得也好,總是甜甜地管她叫“珊珊姐姐”。白珊珊對當年那個小丫頭的印象可以說是非常好。
“思涵出什麼事了?”白珊珊定下神,柔聲安撫著好友的情緒,道,“你先彆著急,慢慢說。有什麼困難我們一起想辦法。”
隔著一條電話線,顧千與的淚音似要克製不住,仿佛好幾回都快哭出聲又被她自己強行憋回去。
白珊珊與顧千與交好多年,見狀自然明白情況不妙,心裡也是一陣焦急驚慌。但也不催促,隻安安靜靜地等著好友開口。
半晌,
“你現在有時間嗎?”顧千與道,“我們見麵說吧。”
“嗯,好。”白珊珊想也沒想地就從床上跳下去,光著腳拉開衣櫃,隨便找出一條裙子就套在了身上,道:“我在老地方等你。”
換好衣服拎上包,離開臥室飛奔下樓。
吉娜和令一個金發碧眼的英籍女傭正在客廳裡打掃衛生,格羅麗則拿著噴壺在給擺在花廳裡的幾盆綠植澆水。聽見從樓梯口傳來的匆忙腳步聲,幾人都不約而同地抬眼望過去。
然後就看見一道嬌小的淺綠色身影“嗖”一下就竄到了大門口。
“快要吃晚餐了,小姐現在要外出麼。”格羅麗淡聲問。
“嗯。”白珊珊禮貌地笑了下,踢著小黃鴨拖鞋一跳一跳地站在玄關處換鞋,道,“有點急事。麻煩你跟商先生說一下,不用等我吃晚飯。”說完就腳下生風拉開門一溜煙地衝到路邊打車去了。
格羅麗看著白珊珊的背影靜默半秒,沒什麼語氣地吩咐道,“吉娜,通知司機克朗尼去送她。”
吉娜聞言眨了眨眼睛,道:“格羅麗,你是擔心白小姐晚上一個人出門不安全嗎?”然後就開心又天真地笑起來,“你是不是很喜歡白小姐呀。”
格羅麗麵無表情地看她一眼。
吉娜一滯,意識到自己好像又冒冒失失說錯了話,不由尷尬地垂下腦袋,吐吐舌頭。
格羅麗視線回到麵前的那盆綠植上,繼續給花草澆水,垂著眸,語調冷漠沒有絲毫感情,“白小姐的一切日常活動,包括她每天去過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做過什麼事,我們都要一一記錄清楚向先生彙報。這是先生吩咐的事,記清楚了。”
吉娜恭恭敬敬地應聲,“是。”
“去找克朗尼吧。”格羅麗說著,冷冷淡淡瞥了眼外頭的朦朧夜色,“這一帶不好打車,她這會兒估計已經快把外麵的蚊子喂飽了。”
“……啊,白小姐真可憐。”吉娜亮晶晶的眸子突的瞪大,想起什麼似的豎起一根食指,“那我給她拿點驅蚊蟲的藥過去!”接著便也轉身當當當地跑開了。
客廳裡隻剩下格羅麗和叫索菲的英籍女傭。
索菲做著手裡的事,眼也不抬地淡聲用自己的母語道:“格羅麗,吉娜的性子太活潑,也太天真單純,我們都知道她並不適合留在先生身邊。當初紐約那邊把她送過來,我以為你會直接把她打發到其它地方。”
格羅麗麵上神色紋絲不變,也淡聲回的英語:“留下她的人,是先生。”
索菲眼中頓時浮起詫異,感到不解。
格羅麗側目看向她,“你難道沒有發現麼。整個商府,隻有一個吉娜能和白小姐說上幾句話。如果沒有吉娜的存在,白小姐該覺得多無趣。”
話音落地,索菲隱約反應過來什麼,道:“先生是為了白小姐才留下的吉娜?可是,吉娜來商府已經兩年,白小姐才剛搬來不到半個月……”
“先生的事不是你我能過問的。”格羅麗說,“索菲,收起你的好奇心,你應該很清楚,在商家,好奇心會害死人。”
中年婦人的語氣神態皆無絲毫變化,但索菲卻感覺到一股低冷的寒意。她垂眸,“抱歉,格羅麗管家。我失言了。”
格羅麗臉色淡漠不再說話。
索菲卻忽的又彎了彎唇,淡聲,“不過吉娜有一句話我也讚同。”
“什麼?”
“管家,我們都看得出來,您很喜歡白小姐。在她出現之前,我已經忘記有多久沒見到您笑了。”索菲平日裡沉靜的眸光裡閃過一絲促狹,“先生也是。”
格羅麗拿餘光瞥她。
索菲垂著頭繼續打掃,淡定自若,一副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的樣子。
格羅麗收回視線,背過身,搖頭很淡地笑了下。自從那個孩子再次出現,商家從上到下就全都變得不正常。
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
白珊珊和顧千與見麵的地方,是距離一中兩條街距離的一家咖啡館。這家店以前是一家賣炸雞漢堡的快餐店,她們上高中那會兒便時常相約在此處補作業,如今十年過去,快餐店變成了咖啡館,裝修了一次又一次,老板也換了一個又一個。
唯一不變的是坐在裡麵的兩個姑娘。她們的友誼經受住了歲月的變遷和考驗,始終猶如當年。
天已經黑透,小咖啡館裡隻有零零散散幾個客人。中年大叔店主抱著他的大肥貓懶洋洋地坐在吧台裡頭看電視劇,一台老舊到快要被淘汰的櫃式空調拖著殘軀,吱嘎吱嘎吃力地往外散發冷氣,與屋外的酷暑高溫做鬥爭。
白珊珊和顧千與坐在咖啡館靠窗的一個位置上,桌上擺著一杯奶茶和一杯卡布奇諾,好半天都沒有人說話。
良久,白珊珊皺眉,看著從進門到現在始終一言未發的好友,終於忍不住出聲:“到底出了什麼事?思涵怎麼了?”
顧千與眼眶紅紅的,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像下定極大決心般開口,抬眸看她,開口:“你知道我妹妹大學讀的是電影學院表演專業,畢業後簽了一家傳媒公司的事吧?”
白珊珊點頭,“嗯。”
“今年年初,思涵的公司幫她投了一份簡曆,想要給她爭取一部電影女三號的試鏡機會。”顧千與道,“那部電影是大製作,製片策劃導演全是業內數一數二的。但是你也知道,思涵入行這些年沒什麼代表作人氣也不高,所以她公司本來也沒抱什麼希望,隻是想著試一試。但是大家都沒想到的是,最後她真的被選上了。”
顧千與說著頓了下,雙手捧起桌上的奶茶杯子喝了一口,像在儘量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她緩了緩才接著道:“製片給思涵打電話,說看了她的照片和部分作品之後,覺得她無論是形象還是整體氣質都很符合他們對女三號那個角色的要求。然後就提出要親自見見她,讓她去A城試鏡。”
“思涵是新人,從來沒接觸過這麼好的資源。得知這個消息,她和她的公司都高興壞了,第二天就讓經紀人帶著她去了A城。按照製片人給的地址,他們到了一家高檔會所的一間包間門口,然後經紀人就被對方隨便找了個理由支開了……”
娛樂圈本就是個大染缸,各類黑料層出不窮。聽到這裡,白珊珊心裡一涼已隱約猜到什麼,皺緊了眉頭:“經紀人被支開了,然後呢?思涵一個人進了那個包間?”
“……”顧千與這會兒已經說不出話來。她抬手捂住嘴,點了點頭,再出聲時語帶哽咽,說:“包間裡沒有製片人,也沒有導演。隻有一個投資商……他剛開始還算規矩,隻是和思涵聊天,誇她人漂亮,身材好,還說她以後一定能大紅大紫。思涵說她當時很害怕很想走,但是知道能投資這部電影的肯定是大人物,她得罪不起,就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待著。後來那個投資商就拿了一杯酒給她,說她能得到這個角色,都是因為他,讓她敬他這個伯樂一杯……”
顧思涵是娛樂圈的人,對於那些肮臟的門門道道,她雖未經曆過,但基本的警惕性還是有。因此看著投資商遞給自己的那杯酒,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但,這個世界的惡意,和人性的醜惡,遠遠不是一句簡單的“警惕性強”就能對抗得了的。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生,怎麼擰得過一個人高馬大孔武有力的男人。
那杯酒被那個投資商強行灌進了顧思涵嘴裡。
“那杯酒裡下了藥,思涵被那個投資商給……”顧千與再也說不下去,她痛苦不堪,抬手捂住嘴悶悶地哭了起來。
聽完整件事,白珊珊隻覺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她的腦門兒上。
她一直知道,這個世界,光鮮美好隻是部分,無數醜陋和罪惡都隱藏在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處,發黴腐朽。但白珊珊怎麼也沒想到,有朝一日,這些醜惡人性會這麼鮮血淋漓地暴露在陽光下。
發生在她身邊,發生在她好朋友的親妹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