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裡安靜的可怕, 寧茴秉著呼吸, 她聽到裴郅冷戾的聲音像是從那些個幽鬼深淵裡傳來一般, 陰涼滲人的可怕。
“確實沒什麼用。”這世上後悔若是有用的話,天牢暗房裡哪來的那麼多陰魂惡鬼?
裴朱氏輕笑出聲來,笑聲涼涼的, “是沒用, 但人走過了總是喜歡往回看,看一看過去的自己, 然後疑惑不解又難受,明明有另一條康莊大道,為什麼當初的自己偏偏要在如今的這條路上踽踽獨行呢。”
裴郅看著裴朱氏已經跟看死人沒什麼分彆了, 裴朱氏一向有些怕這個孩子,但如今倒是淡定地迎對著他的視線, “我今日跟你說這些就沒打算活著走出這道門,裴郅, 我所做的事情和二郎昕兒無關, 他們是你的弟妹,萬望你還有些憐心。”
今日的結局她早有預料,這件事情憋在心裡多年, 每過一天她便難受一分, 日複一日的煎熬是真的很難受。
她這輩子做了很多善事, 但這一件就足以把她徹底打落深淵, 在這人世間功能抵過, 但善卻不能抵惡, 善就是善,惡就是惡。
惡人也許會做善事,但真正的善人不會做惡事,也許從根兒上她就是個惡人。
裴朱氏看著素來不驚不慌的裴郅麵色隱隱猙獰,她淡淡地笑了笑,“你想殺了我,我理解你,但不建議你這麼做。我雖然不打算活下去,但裴郅,我這個人不值得臟了你的手。”
也許是愧疚也許是害怕,這些年她從來沒關注過這個繼子,她看著他總能想起蕭如雙來,想起她最後那一刻投來的目光。
裴朱氏抿了抿唇,上頭的口脂有些花了,深一點淺一點的,她從袖中將一早便準備好的瓷瓶取了出來,慢慢揭開了蓋子,“我自己走,也免得叫你平白多擔個弑母的名聲。”
這些經年往事早不可查了,哪怕有一個王嬤嬤,誰會信這些事呢,說出去也不過又是叫滿京上下看一場笑話罷了。
裴郅還來不及反應她便舉著瓷瓶將裡頭的東西儘數咽了下去,手上的白瓷瓶順著裙擺落到地上滾了一圈,最後停在了供案下麵。
她服了毒!寧茴一顆心微提著,又看了眼裴郅。
裴郅一臉冷漠,她連看了幾眼也瞧不出什麼名堂來。
“你倒是選了個好地方去死。”他陰著聲,她死得痛快,他心裡頭卻極是壓抑極是不爽快,他整個人都很暴躁,暴躁地想要直接拿著劍砍死這個女人。
裴朱氏倒在地上半撐著身子,笑了笑,“你說好便好吧,在這地方死去也不虧我嫁進裴家這一遭了。”
她說著話身子卻是突然一個抽搐,嘴角滲出暗紅色的血來。
比起待裴郅查出來叫她生不如死,她就在這兒在今日當著蕭如雙的牌位踏進鬼門關裡去也是好的了。
她說完這句話已是費了極大的力氣,手肘一軟整個人都倒在了地石板上,她半是喘氣半是咳血,心裡頭竟是鬆快極了,“死了好啊,死了好,人活著才是受罪呢。”夜夜夢回的時候她就在想死了也許就好了。
裴郅胸膛劇烈起伏,看了一眼手上沾血的和田玉蓮蓬發簪又盯著上頭的牌位看了許久,裴朱氏的氣息越發弱了,他突地垂下頭來,冷瞧了她半晌撩開袍子走了。
他走得極快,寧茴這邊看看那邊看看,裴朱氏卻是弱著聲音道:“去吧,跟著他出去。”
寧茴啊了一聲,裴朱氏的手指緊抓著地麵,“以後這個府裡都是你當家了,昕、昕兒那裡,還望你、你多擔待啊。”
寧茴目光微閃沒有應她的話,這時後頭卻轉出來一個人影,身穿著蜀錦暗花流雲大氅,不慌不忙地踱步出來,他對著寧茴淡淡開口道:“你去看看郅兒。”
顯國公的突然出現叫她一怔,如此她倒是點頭道了好,末了又看了裴朱氏一眼才追了裴郅出去。
剛跨出內裡的門就看見躲在外麵咬著牙淚流滿麵的人,寧茴腳步微頓,拎著裙擺小跑了出去。
青青草原驚了一聲,“她什麼時候來的?”
寧茴弱弱地應了聲,“……不、不知道啊。”
青青草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幽幽地躺在坑底歎氣,人啊真是複雜的很。
寧茴走遠了,躲在外麵的人捂著嘴蹲下身子,含著淚水的眼睛裡是滿滿的驚惶茫然,她無措的很,裡頭卻是又響起了細微的說話聲。
“聽、聽全這些事你有些什麼感想?”裴朱氏躺在地上虛瞧著眼前的男人,有些費力地問出了話。
顯國公雙手背在身後低垂著目光淡漠地看著她,“沒什麼感想,隻是有些驚訝。”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連音調都沒有升降,平的像是一條筆直的線,沒有絲毫的起伏。
裴朱氏怔然,突地大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心口絞痛喉間猛地湧出血,
她的視線漸漸的模糊起來,“裴敬啊裴敬,我親手害了你的結發之妻,你居然沒什麼感想?哈哈哈……”
顯國公蹙著眉頭,不是很明白她這又是乾什麼,緩緩道:“你當年害人如今償命,也是理所應當。”
裴朱氏聽著她的話一顆心空的厲害,她這些年常在想,裴敬這些年放浪形骸理應是還惦記著蕭如雙的,惦記著當年那個堪稱風華絕代的女人,到現在她才算是明白,他不是惦記著她,他是壓根兒就沒惦記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