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九音直接就站住了腳,宿管也有點懵嘴裡嘟囔著, “這怎麼這麼大味兒啊!”
而後麵進來的一個護士, 卻順手把他倆推開了。
“哎呀!病人又拉了,你們怎麼都站在這啊!”護士抱怨著, 手上動作還挺快。
她扭頭出門叫了個男護工進來, 乾淨利落的給還暈著的校工換了褲子接著又把尿墊被單床罩這些換了一遍。最後,她又把窗戶打開了一條縫。這才讓空氣變得清爽了一些。可到底哪種隱蔽的臭味還是沒有消失。
“你們得多注意啊!他現在這個狀態, 彆說大小便失禁,就是自然呼吸喘氣喘岔氣了都有可能。既然都守著要治,就得上點心。這老太太歲數大了, 您們年輕的就得多辛苦著點!”這護士也是個古道熱心腸, 劈裡啪啦說完就出去了。
聿九音始終沒說話, 宿管的表情也有點尷尬。
“姑媽。”他走到老太太麵前喊了一聲。
“嗯。”老太太依然坐著沒動,隻是撩起眼皮看了宿管一眼。
“她性格古怪, 您彆介意。”
“沒事兒。”聿九音搖搖頭,好像並不放在心上。然而他眼角的餘光卻不動聲色的看了那老太太的一眼。
他發現, 這老太太看著珠圓玉潤, 好像沒有受過什麼苦,一副慈祥的模樣,可細觀麵向, 卻是典型的克夫克子之相。在聯係之前宿管說的校工的經曆,也和這老太太的麵向基本核對的上。按理說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可不知道為什麼, 聿九音總感覺不大對勁,尤其在他接近那老太太的時候, 腰間的招魂鈴似乎特彆的輕的動了一下。幅度很小,幾乎沒什麼聲音。可聿九音還是察覺到了。
招魂鈴動,證明這屋子裡有怨氣,果然有問題。可就是不知道是上麵躺著的這個校工,還是邊上坐著的這個姑媽。畢竟那校工可少了一魄。
但不管有問題的是誰,聿九音現在也不用過於擔心。因為很明顯他不會在這種場合下動手,否則也就不至於這麼麻煩的偽裝了。
聿九音收回目光,把注意力轉回到了還在昏迷的校工身上。
的確是缺一魄,但是這一魄缺的很有意思,不像是意外,而像是用了某種特殊手段故意把一魄分離出去,讓自己瘋了一樣。
聿九音記得,中世紀歐洲有一種巫術,大概就有這種效果。
可如果他真是故意的,那又是為了什麼?
聿九音心思一動,撩開了校工胸口的衣服,做出一副要仔細檢查的模樣。這期間,他一直很注意姑媽的反應——她眼裡滿懷期待,好像格外期待聿九音能將自己兒子治好一樣。
可這種興奮的態度卻讓聿九音越發覺得違和起來。
一陣風從外麵吹進來,屋子裡的臭味好像又更濃烈了些,而這一次,又混著一股子腥臊的味道。
那個校工竟然再次失禁了。
“聿先生你先等會。”宿管也是很尷尬,趕緊去把護工叫回來,又給收拾了一通。
這下,原本味道就糟糕的病房裡,氣味變得更加詭異起來。
而聿九音卻在護工換衣服的時候,敏銳發現了校工頭頂上有一個很細小的十字傷口。看起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劃破的,可卻莫名給人一種很邪惡的感覺。
古代有一個刑罰叫剝皮,就是把人埋在土裡,頭頂開個十字花,往裡麵灌水銀。據說疼到極致,肉身會自己從頭頂跳出來。完整的一張皮就扒出來了。
按理說普通的傷口並不能讓人聯想到這個。可聿九音的腦子裡卻不由自主的蹦出這個念頭。
“您看能治嗎?”宿管的詢問打斷了聿九音的思路。
聿九音頓了頓,才肯開口解釋:“不好說,他不是癔症,是失魂症。簡單的說,就是三魂七魄因為什麼原因被嚇散了。如果能找到他驚嚇的原因,就有希望將遊離之外的生魂召回。所以我可能要去他住的地方看看。”
聿九音說很實在。他並非是故意找借口去逐華小區,而是因為想要治療就必須得先弄明白校工到底是怎麼弄丟了一魄。
那姑媽原本不說話,在聽到聿九音說或許有希望的時候,竟突然激動起來。
“你確定能治是嗎?”蒼老枯瘦的手抓住聿九音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於激動的原因,她的手勁兒很大。長長的指甲幾深深陷進聿九音的肉裡。
“姑媽你冷靜一些!”宿管瞧著不對,趕緊把人拉開。
然而那姑媽仍然在激動中,眼神不停的在聿九音身上打轉。“你能治的對嗎?你可以治的對吧!”
還真像一個因為孩子心急如焚的母親。可到底校工發病這麼多年,之間又嘗試過無數方法,全都失敗告終。所以眼下,就算姑媽真的激動,也不應該反應這麼誇張。
聿九音盯著她看了一會,心裡的疑惑越發加深,他沉默了一會,才慢慢點了點頭。
姑媽也滿意的笑了。她從口袋裡拿出一串鑰匙送到聿九音手裡,迫切的囑咐道:“那你今天晚上一定要去啊!”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盯著聿九音的眼神格外柔和,滿是說不出的期待。聿九音沒說話,倒是那宿管忍不住附和了一句。“沒問題啊姑媽,我們一定去!”
可等他和聿九音走出病房的時候,被帶著消毒水味道的空氣一吹,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晚上要去哪裡啊!
聿九音勾唇笑了笑,“你也覺得不對了是嗎?”
“呃……”宿管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支吾了一會之後還是決定替自己姑媽說話。
“她也是太累了,所以精神就變得怪異了些。我這個姑媽也是個苦命的,年輕時候就過的不如意,到了老了更是兒子丈夫都指望不上。再加上我表哥病著幾年,你彆和他一般見識。”
“你姑父不在了?”
“沒有啊,隻是病重。”宿管絮絮叨叨講起他們家的事兒來。
他姑媽也是倒黴,趕上上山下鄉的最後一批。當時走的時候才16歲。去了以後,根本活不下去,後來就被逼得和當地的一個村民結婚。
可好景不長,她男人不到一年就死了。村裡的人都說是姑媽克死的,就非要讓她償命。還拉她去祠堂□□。寒冬臘月裡,綁著石頭要給沉塘。幸好過路的民兵給救了,後來宿管奶奶那頭砸鍋賣鐵給買了個名額,終於回了城。
“我現在的姑父,是他的第二任丈夫。”
“第二任?”聿九音皺眉覺得不對勁。他看過那老太太的麵向。典型的克服容貌。說句行話,就是“殺夫不用刀,山根一紋路,一紋克一夫。”而這老太太分明有三條,明顯是死過三任丈夫了。怎麼可能第二任還活著?在加上校工頭頂的奇怪印記,聿九音越發覺得蹊蹺起來。
“你最近見過你姑父?”
“當然啊!他隻是不良於行不是神誌不清,我們上周還一起吃過飯。”
“你姑媽和你表哥都在?”
“沒,我表哥和我姑父在,我姑媽那天有事兒,給我們做好了飯,就出去會朋友了。”這宿管頓了頓,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來的一樣,補了一句,“也挺可惜的,真的是紅顏薄命了,我爸總說我這個姑媽年輕的時候特彆漂亮。哪會都開玩笑說能找個金龜婿,當少奶奶。要不是下鄉哪會被折磨的,現在也不會老成這樣。”
“知道了。”年輕時很漂亮這幾個字在聿九音的心頭轉了轉,他點點頭。後麵就沒有在說話。那宿管見他冷淡,也不知道要怎麼尋找話題,也隻能保持沉默。
到了岔路口,兩人就分開了。聿九音拿著校工租房的鑰匙回鬼屋,宿管則是回去學校。他今天是夜班,送聿九音過來已經是請了半天假了。
然而聿九音在他走了之後,卻又繞回到醫院看了一眼。病房門口,那股臭味還是一如既往地濃烈。母慈子孝的場麵也依舊和諧。
可聿九音卻總覺得那個姑媽看起來太臃腫了些。不是胖,就像是一個瘦子裡外套了好幾層差不多大小的衣服的那種違和感。而接下來的一幕,越發讓人毛骨悚然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無聊的緣故,那姑媽開始和校工說話了。
“什麼時候能清醒過來呢?”姑媽站起來,走到校工的身邊伸手細致的摸著他臉上的肌膚。那種焦躁和心疼溢於言表。
“趕緊醒過來吧!今天你表弟又請來一個先生,長得可真好看,媽媽很喜歡他。他說能把你治好呢!”
“是不是特彆高興?媽也高興,媽等你徹底清醒的那一天。”枯瘦的手一寸一寸摩挲著校工的肌膚,最後在頭頂的傷口處停留了好長一段時間。從聿九音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尖銳的指甲死死的扣在校工頭頂的皮肉裡。
那是一個類似於抓取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