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之心裡很清楚, 曆來變革者大多都沒什麼好下場。這類代表人物就是商鞅,車裂之刑,聽著就讓人覺得骨頭疼。然而這世上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雖千萬人吾往矣, 是另一種崇高的境界。顧淮之還真沒那麼偉大,他想要做的是在保全家人的條件下再搞事情。之所以選擇先從糧食方麵著手,一是民以食為天, 讓百姓吃飽喝足才是統治階級該做的事情。另外嘛……變革者之所以大多不得善終, 很大的原因是他們動了彆人的蛋糕,毀人前程斷人財路,最後被一幫出了大血的人反撲,所以才下場淒慘。然而就算顧淮之真的讓人研究出了產量更高更優質的糧種, 會礙著誰的事呢?華國幾千年來一直以農耕為主, 後世甚至開玩笑說每個華國人的基因裡都刻著種地的本能。這樣的情況下, 顧淮之若是研究出了更優質的糧種,靠地吃飯的百姓們隻有感謝他的。百姓能吃飽,就不會想著鬨事, 社會秩序自然會安定不少, 朝廷的稅收也能收得多一點,進一步減輕了國庫的負擔,百姓和皇帝絕對舉雙手雙腳來支持。至於朝中官員……甭管是文臣還是武將, 世家還是寒門,能入朝為官,名下肯定是有田地的。優質的糧種給他們帶來更大的收獲, 他們瘋了才會反對這事兒!這麼一算,顧淮之現在選擇的方向,絕對是最安穩的一條路。就是難度係數頗高,但是考驗的是莊家把式的能耐,又不是讓顧淮之親自下地天天種田,顧淮之完全無壓力。再說了,這種難度級彆的實驗,顧淮之也沒想過立馬就能出結果,早就做好了往裡頭填個十年八年銀子的打算。穩紮穩打,可以說是十分謹慎了。除了糧食問題外,顧淮之還有計劃地給眾多匠人分了好幾個組。有負責養殖的,有負責山林種植的,還有種茶手工等一係列小組。有點類似後世的實驗室,每個組選出一個總負責人統籌全局,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耐心研究出比當前技術水平更高的技術來。當然,顧淮之也不會虧待他們,按月發工資不說,還設立了讓人眼紅的獎勵製度,哪個組做出成績來,每個成員都能收到百兩銀子的獎勵,最先提出變革想法的人更是能得到十倍重賞,除此之外,顧淮之還允諾他們,將來可以給他們的一個孩子謀個好差事。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在顧淮之這等大手筆之下,匠人們研究的積極性爆棚,分完組後便迫不及待地開始埋頭苦乾。這幫人大多都是祖傳的手藝,打小就跟著祖輩練就了一身絕活。隨便拎出來一個放在後世,那都是讓人驚歎的民族藝術家。這樣一幫大佬湊在一起組隊搞研究,出成績的概率自然要大得多。顧淮之也沒怎麼逼他們,每個月問一問他們的研究方向和進度,時不時靈光一現給他們提點意見。許是社會地位不大高的原因,這幫匠人委實讓顧淮之覺得十分省心。上輩子要是碰上這麼一堆實力派雲集的隊伍,那純屬考驗領導的實力。畢竟能力越大脾氣越大,都覺得自己業內最牛誰也不服誰。有時候不但拉不了任務進度,還得被他們拖後腿。顧淮之當初也帶過這麼一個死亡小組,那是顧爹為了曆練他精心為他組織的一個組,毫不誇張地說,順利帶著那個組超額完成任務,顧淮之都覺得自己完全脫胎換骨,靈魂都得到了升華。現在手底下上百號實力派,顧淮之卻一點都不擔心,社會等級的壓製雖然不那麼符合核心價值觀,但眼下這情形,還真讓顧淮之省了不少事。顧淮之這一係列行為銜接得恰到好處,一看就知道他在心裡排練了無數遍,邏輯清晰重點明確,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的目標是什麼,成功做出了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不過這些操作顧淮之都是瞞著彆人進行的,除了顧玄幾人之外,其他人隻知道顧淮之最近特彆喜歡往郊外彆院跑。為此,顧淮之還引領了一回京城潮流——天氣漸熱,一幫人都開始學顧淮之往郊外跑。山間彆院總比城內陰涼許多,是個消暑的好去處。就連元熙帝也待不住了,想著往避暑山莊跑。元熙帝本就是武將出身,大大咧咧慣了,沒那麼多瞎講究。早些年打天下的時候烈日暴曬大雪行軍都是小事,還因此落下了病根。也就這兩年才在禦醫的勸誡下開始有意地調養身體,本質上,元熙帝還是個不怎麼在意生活質量的人。之所以想著去彆院,純屬是為了躲一下懶。沒辦法,當皇帝也是件苦差事。尤其是這兩個月事情太多,平亂賑災等一係列事情讓元熙帝忙得連進後宮的時間都沒有,每天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雞早,黑眼圈簡直能和食鐵獸相媲美。要想當個青史留名的明君,就是這麼辛苦。好在兩天前青州發來捷報,說是已經平定了亂軍,當場拿下了賊寇的首級,青州大定。再加上軍隊一路屯田,為百姓乾了不少農活,眼下朝廷名聲好到了極致,不少百姓已經開始自動自發地為領軍的福王供奉長生牌位。顧淮之聽到這個消息時忍不住感慨,還好領軍的是福王,那就是個皇室團寵,全部的技能點都點在了帶兵打仗上了。不然的話,立下了這麼大的功勞也不是什麼好事情,尤其是武將刷聲望值得民心這事兒,曆朝曆代都是大忌。不過福王憨人有憨福,元熙帝疼他,太子和其他皇子對他也十分有兄弟愛。哪怕是和福王沒有血緣關係的顧淮之,對他也比對其他皇子更為親近。一個強有力的證據就是,這次福王搞軍隊屯田幫助老百姓乾農活搞發展的法子,就是顧淮之教他的。走的就是當年兔子走的群眾路線,不拿人民群眾一針一線,還設身處地為人民解決問題。後來,大家都知道了,兔子用新中國的成立告訴全世界這條路是成功的。顧淮之結合眼下的社會情況稍微改了改告訴了福王,最終也得到一個讓人驚喜的效果。有了這一份喜報,元熙帝終於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頭,這才有心思去避暑山莊鬆快幾日。陪在元熙帝身邊的中書舍人自然也要跟著元熙帝的腳步前往避暑山莊。不過中書舍人這一職位上還真有不少人,論資曆,顧淮之和馮適最淺,要是按照正常的官場套路,伴駕那肯定沒他們的份。然而這兩人都是自帶外掛的家夥啊,馮適依舊靠爹得到了一個伴駕名額,至於顧淮之,這次靠的還真不是顧家,而是給福王的那份拉攏百姓的建議。福王素來是個實誠人,和捷報一起寄來的親筆信上就對元熙帝十分細致地提起過顧淮之在這其中的功勞。當然,以福王的文化水平,要他寫一堆高雅華麗的詞藻那是在難為他,這封信從頭到尾都是大白話,充斥著一股單純的熱忱,以至於元熙帝時不時就能看到幾句“這都是淮之弟弟的功勞”、“淮之弟弟真是太聰明了”之類的毫無技術水平的彩虹屁。質樸得讓元熙帝這個福王的親爹想酸一下顧淮之的心思都沒有。也正是因為如此,元熙帝更覺得顧淮之可靠。這小子有勇有謀智計無雙,決勝於千裡之外,還低調得讓人想拿根鞭子抽著他出頭。簡直不像個性急的少年人,沉穩冷靜得可怕。這樣的人當敵人,那簡直是地獄級彆的難度。但顧淮之是元熙帝的臣子,元熙帝就隻有高興的份兒了,甚至私底下偷偷對太子戲言,“朕為你找到了一個宰相之才!”太子也很懂,伸手在空中比劃出一個“顧”字,口中笑道:“到底是千年世家,底蘊深厚,儘出相才。”這對天底下至高無上的父子談笑間都是對顧淮之的肯定,隨侍在一旁的宮女和太監們頭更低了,再三在心裡提醒自己,千萬不可怠慢了顧大人。顧淮之就這麼憑著自己的真本事成功撈到了一個伴駕的機會。不是沒人說酸話,尤其是顧淮之同屆的考生,自認為天之驕子,一朝躍龍門後心態稍微有點飄。文化人嘛,說酸話是常態。結果有人運氣太寸,嚼舌根被太子聽了個正著。太子當年也是上過戰場的,和顧淮之也交情不淺,當即就翻了臉,將對方罵了個狗血淋頭。罵高興了,太子還開了個地圖炮,“你們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但凡有顧淮之一半的本事也不至於在這兒說酸話!好在還有個顧淮之,否則的話,科舉選士若是就選出你們這幫東西,委實丟人!”這話可真是幫顧淮之拉滿了同年們的仇恨,顧淮之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後隻想感謝太子八輩祖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太子對他心存不滿想借刀殺人恁死他呢!顧淮之當然是不可能被人恁死的,不遭人妒是庸才,顧淮之兩輩子加起來聽過的酸話多了去了,要是一一和他們計較,那這輩子就什麼都彆乾光和杠精抬杠得了。對付紅眼病,隻要一直站的比他高,過的比他好,就足夠把對方氣得升天了。顧淮之半點都沒把這些人的酸話放在心上,施施然帶著徐清漪收拾好的包袱跟著元熙帝前往避暑山莊。這避暑山莊還是興朝高祖所建,簡單修繕一番後便能入住。裡頭園林美景讓人流連忘返,同行之人中已經有人詩興大發開始吟詩作對。顧淮之做詩水平不定,也沒想著湊這個熱鬨,隨手招了個內侍讓他領路,先把自己的房間整理好了再談其他。領路的小太監很是機靈,因著山莊很少有人來,這小太監明顯比宮內的太監活潑許多,一路上嘰嘰喳喳地和顧淮之說著話。顧淮之覺得有趣,也多問了他一句,“你的家人也在京城嗎?”“回大人話,奴才是雲州人,家人都在雲州。當年戰亂,實在養不活孩子,這才把奴才送進了宮。如今陛下聖明,天下一統,奴才父母托人捎來的口信也滿是高興,可算是能過安生日子了!奴才這些年也攢了些銀子寄回家去,眼下家裡已經買了幾畝田,好日子馬上就要來啦!”顧淮之聽著也高興,正要說話,就見這小太監的臉色微微一暗,忍不住問道:“既然好日子要來了,你又為何麵有鬱色?”小太監遲疑了許久,覺得顧淮之是個和氣人,四下望了望,這才小聲道:“奴才聽家裡人,家附近的村子有人考上了進士當了大官。這本是一件好事,但那家人現在仗著家裡出了大官,大肆侵占周圍百姓的田地。奴才的家人也差點被他們趕走,也是奴才的小弟機靈,情急之下吹噓奴才在宮裡侍奉貴人,這才僥幸逃過一劫。”顧淮之心裡咯噔一聲,臉色不變,狀似無意地追問道:“那其他人怎麼辦?”“隻能自認倒黴了。”“官府不管嗎?”顧淮之皺眉。“裡正連個芝麻官都算不上,哪敢管京城大官的家人?官府衙門……小老百姓也沒那個膽進去啊。”顧淮之心中發沉,是了,自己倒是忘了,一切資本都是基於掠奪的基礎上而來。某人心智不堅定之人,乍一得以當官,很容易走上歧途。有些就純屬被家人坑了,畢竟現在民智未開,百姓們也不懂那麼多大道理,眼皮子淺的就隻想占便宜。相比之下,這種吞並田產的事情世家也乾過,但世家吃相沒那麼難看,會把人一並留著,不至於將人逼上絕路。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查清楚,這種現象到底多不多。要是到處都是這種風氣,那基本是往元熙帝臉上扇了一個狠狠的巴掌,怕是不好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