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不允許亞當夏娃吃善惡果,說他們吃下善惡果後會死。有人說,這是指亞當夏娃失去永生,他們開始擁有生老病死;有人說,他們吃下善惡果後,死去的是他們的“靈命”。
楚千黎不知道有神論的“靈命”指什麼,但她卻深知自己的肉身快死去,唯有意識還能自由地遊蕩。
據說,人在瀕死時會產生錯覺,即便僅僅在水下掙紮十幾秒,但溺水恐懼感卻使人誤以為度過一世紀。
她現在就這種感覺,在水下看到新世紀。
她看到天空最亮的北極星、看到第一個觀察星星的人類、看到無數人聚集在篝火前施展巫術、看到觀星台上捋須的鶴發老人、看到有人指導原住民建造嬰石遺跡、看到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看到玫瑰十字會的圖案……
她還看到迫害、疫病及紛爭,還有永無止境的流血殘殺,從冷兵器到信息戰,再到現有人類無法觸及的未來。
她看見鮮紅的嬰石被人挖出,雪白寧靜的H國卻被岩漿覆蓋,焦黑的土地上再無古文明的遺跡。高科技武器將此處夷為平地,戰火從此燃燒而開,迅速地向外擴展,直至人類居住之地寸草不生。
她看到五星出東方,也看到大國的消亡。
她還看到眾生亂象。
無數宗教都有類似末日審判的記載,然而審判日卻跟人類想象不同,它並不是在某一天突然爆發,而是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來,真正意識到時已無法挽回。
她在此刻領悟建造遺跡的緣由。
盛極必衰,過早地掌握一切,同樣代表死亡開始。
人類還沒有做好準備,便雄心勃勃地挖出嬰石,就像提前摘取善惡果的亞當夏娃,僅僅是將原本的生存進度條無限拉快。不知收斂地貪圖眼下的新進展,卻變相壓縮未來的可能性長度。
遺跡的存在就是為守護嬰石,靜候真正適合開啟的時機。
然而,遺跡同樣為人所造,隨著時代的進展,星象也會有變動,需要有人不斷修繕遺跡內設置,校正最後開啟真理之門的時間點。
嬰石遺跡確實還未完成,第七顆珠子就是最終校正,再下一回才是正式開門。
他們冥冥中聚在此處,並不是過來開采嬰石,而是選拔最後一名守護者,完成第七顆珠子的設置工作。
但被選中的人是她嗎?
楚千黎意識漸黑,她終於參透壁畫,卻似乎為時過晚。
意識朦朧前,她想到星星。
她現在才承認,她對他撒謊了。
所謂沒有遺憾和悔恨,隻是她故作淡然罷了。
暗河邊,談暮星一路順河尋找,他看到出水口便感不妙,當即潛水進去尋人,果然隱隱看到她身影。
她似乎已失去知覺,看上去脆弱而易碎,猶如被掀翻的小船。
談暮星拖著她往岸上靠,他穿過湍急的出水口,迅速地將她帶上去,確定她呼吸道通暢,立馬就展開搶救工作。
他現在什麼都不敢想,甚至不敢檢查她脈搏,隻能全神貫注地救護。
但她身體好冰,靜靜地閉著眼睛,完全沒往日鮮活。
她好像睡著一樣,但沉睡的人都會有呼吸,她的吐息卻清淺得感受不到,宛若毫無生命力的瓷娃娃。
談暮星調動腦海中的搶救經驗,他努力說服自己隻是溺水假象,救助人員要有信心和耐性,千萬不能輕易放棄,持之以恒繼續急救。
她隻是暫時心音消失,不代表完全沒機會。
他根本不敢想超過10分鐘溺亡率,也不知道她究竟溺水多長時間。
如果他再快一點多好,如果他能掐會算多好,如果他形影不離地跟著她多好,那她就不用遭遇這些。他堅持要跟她來H國,最後卻什麼都沒有改變。
他從來就沒有宏圖大誌,啟程的原因格外簡單。他隻是想陪她重返平凡日常,但連這小小願望都實現不了。
好半天過去,她都沒醒來。
談暮星一邊心肺複蘇,一邊感受些許溫度,但那並不源自於她,而是他止不住落下的溫熱。
嘀嗒。
楚千黎想要抬起手臂,但她現在卻渾身發沉,總覺得意識和身體錯位,兩者如今是各玩兒各的。
她想要呼喊星星,卻沒有辦法開口。
她想說星星的眼淚是甜的。
好甜好甜。
談暮星察覺一絲淺淺吐息,他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眼底終於湧生出光亮,更加不敢停下搶救工作。
儘管她的脈搏極為虛弱,但跟剛才的一潭死水不同,無疑還在輕輕地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