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清棠忘記了自己還站在講台上, 看著掛斷跳回主界麵的手機愣神。
她和程默通電話了,時隔兩周, 程湛兮久不在她麵前聒噪, 電話裡的聲音有一種陌生感, 沉靜、成熟、溫柔,壓低的聲線帶著些許磁性。
幾乎能從她的聲音聯想到對麵是個怎樣美好的女子, 她穿著一條長裙,漫步在哥特式建築風的街道, 藍天白雲,紅色圓頂的教堂, 廣場上的雕像,石板上碾過的馬車車輪,曆史斑駁的古舊城牆, 都成為她的陪襯。
“鬱老師?”
“老師?”
鬱清棠耳朵裡傳來遙遠的聲音,她花了幾秒鐘的時間, 讓自己的視線重新聚焦到現實。
班級裡坐著一群目光疑惑的學生。
童菲菲:“程老師說什麼了?”
鬱清棠捏著手機的細白指節緊了緊, 神情自若地裝回到風衣口袋裡,說:“她明天下午到,讓你們好好比賽, 還問你們這段時間有沒有認真練舞,我說有。”
童菲菲鬆了口氣:“老師你在台上發呆, 我還以為有什麼呢。”
鬱清棠不自在地想舔唇,忍住了,淡道:“沒有。”她轉臉麵向全班同學, 說,“大家可以回家了,最後走的同學記得鎖門。”
同學們很想走,但礙於班主任在場,收拾得不緊不慢的,有的同學書包早就趁她講話的時候收拾好了,但還是坐在位置上不動。連雅冰書包放在桌上,臉埋在胳膊裡,興奮得通紅,同桌一臉無語地看著她。
鬱清棠出了教室門,李嵐走上了講台。
“運動員留下,我們接著排練。”
值日完畢後,留下的人把課桌和椅子挪到兩邊,中間空出一大塊地方,李嵐把教室的窗簾拉上,大門關好,放音樂練舞。
運動員方陣隻要求統一著裝,不一定非要穿校服,所以李嵐登記了同學們的尺碼,貨比三家,找廠家定製了表演服裝,白襯衣打領帶,黑色褲子,男女都一樣。現在是秋天,天氣涼爽,表演服可以藏在校服裡,明天走方陣的時候再脫。
晚上李嵐向文藝委員確定了明天交到廣播站的稿子,在班委群裡討論班級口號,叮囑生活委員準備好後勤工作,井井有條。
耳邊響起敲門聲。
李嵐坐在書桌前,頭也不抬道:“請進。”
李嵐媽媽手裡端著杯牛奶進來,放在她手邊,低頭往她的本子上看了一眼,輕輕念出聲:
“年輕的我們自信飛揚,拚搏的賽場我們閃耀……”
李嵐連忙用手擋住本子,不給她看。
最後幾個字寫著“高一七班XXX,加油”。
李嵐媽媽笑道:“給運動會寫稿子呢。”
李嵐耳根有點紅:“嗯,怕明天稿子不夠,我先寫點備用。”
李嵐媽媽說:“早點休息,明天還要早起。”
李嵐抱著她媽媽的胳膊撒嬌:“知道了,哎呀你不要看了,你一個大人怎麼還看小孩子寫的東西。”
“大人也是從小孩子過來的。”李嵐媽媽見她要炸毛,笑著收回了視線,說,“快把牛奶喝了。”
李嵐媽媽盯著女兒喝了牛奶,把空杯子拿在手上,走到一半,想起來回頭問道:“對了,你們班的班主任是新畢業的老師吧?開學報名的時候我還見過,挺漂亮的一個老師,帶你們班帶得怎麼樣?最近很少聽你提她。”
李嵐撇嘴。
李嵐媽媽:“怎麼了?”
李嵐說:“先不說她了,我明天還要早起,過幾天再說。”
李嵐媽媽看了她一會兒,說:“好吧,我和你爸先去睡了。”
“晚安媽媽。”
“晚安。”
書房門被輕輕帶上,李嵐回身把床上的玩偶撈過來,用力地揉捏到變形。最後再丟回床上,繼續寫稿。
***
鬱清棠晚上收到了程湛兮給她發來的短信。
[程湛兮]:在機場候機了
[鬱清棠]:一路平安
程湛兮簡直受寵若驚,險些在微信裡問她最近是怎麼了?難道是小彆帶來的甜蜜期?讓她終於不口是心非了?
鬱清棠則不知道要怎麼和她正常聊天,借口睡覺遁了。
[程湛兮]:晚安
運動會開幕式七點半開始,學校要求七點到校,和早讀沒區彆。
為了方便組織學生,同學們依舊要先在本班級集合,再由班主任帶到指定地點。
穿校服的學生已是不好認,不穿校服的學生在鬱清棠眼裡更是“奇形怪狀”,有的同學特彆是女生,連發型都換了。鬱清棠一邊看著腕表上的時間,一邊淡然地向和她打招呼的學生點頭。
李嵐從走廊那頭走過來,近前幾步的時候,鬱清棠看清了她的鼻尖痣。
李嵐抬頭看著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臉上掛上笑容:“鬱……”
鬱清棠垂了一下眼簾,看上去好像是故意避開她的眼神。
李嵐態度倏然冷淡:“老師,我先進去了。”
鬱清棠動了動嘴皮子,沒有叫住她的背影。
七班共50人,實到48人,有兩個人沒來。雖說學校沒有強製到場,但鬱清棠還是問了句李嵐:“班長,那兩個同學有和你請假嗎?”
台下沒有聲音。
鬱清棠:“班長?”
李嵐同桌推了一下她,小聲說老師叫你,李嵐從本子裡抬起頭,好像剛聽到似的:“鬱老師不好意思,我在想待會兒的方陣,您能重複一遍嗎?”
鬱清棠重複了問題。
李嵐說:“王佳佳和我請假了,其他人沒有。”
鬱清棠:“請假條呢?”
李嵐說:“沒有。”
鬱清棠淡淡說了句:“下次讓她直接和我說。”
李嵐臉色有點不好看。
她同桌感覺到她身上的低氣壓,默默地離遠了一點兒。
李嵐梗起脖子,質問道:“學校不是說可到可不到嗎?為什麼需要請假?”
鬱清棠依舊是淡然無波的模樣:“運動會期間,我有責任保障你們的安全。”她手做了個下壓的手勢,“坐下吧。”
鬱清棠又清點了一遍人數,在走廊裡列成兩隊,帶著他們從前門魚貫而出。
秋風吹拂著綠茵場,露天體育場掛著“我運動,我精彩,我健康!”的紅色條幅,彩色旗子迎風招展,塑膠跑道上不斷地有教師帶著學生彙集到中間的足球場,不參賽的學生到主席台兩邊的觀眾席入座,而運動員們則要按照學校的安排,整齊地列成方陣,等待全體師生檢閱。
每個班的運動員方陣都統一著裝,又各有不同,有黑有白,有粉有黃,一眼望過去五顏六色,年輕朝氣的臉上都是蓬勃的青春。
七班報名的運動員有二十位,李嵐報了短跑50和100,她同時負責舉牌和領隊。鬱清棠站在所有人麵前,在風聲裡,聲音比平時提高了些,麵帶鼓勵地說:“大家加油。”
李嵐扭頭看向不遠處的高一十五班。
十五班班主任是個笑眯眯的小老頭,個子不高,聽說是教語文的,很會講故事,平時和同學們玩得很好,十五班班主任繞著自己學生挨個兒轉了一圈,捏捏這個男生肩膀,拍拍那個男生的背,一個一個地噓寒問暖,看起來比學生們還緊張。
不知道有個學生說了句什麼,全班哈哈哈笑作一團。
一個學生清了清嗓子,吆喝:“來,預備起。”
十五班全體成員整齊地大聲喊道:“十五十五,生龍活虎!馮原馮原,一米六五!”
馮原是他們班主任的名字。
馮老師追著那個學生滿操場跑,學生邊跑邊回頭,看老師體力不行了,就哎呀一聲,裝作體力不支被他逮到,揍了兩下胳膊。
有的班主任雙手後背,嗓音響亮,跟軍訓似的:“有沒有信心?”
“有!”學生們異口同聲。
“有沒有信心?!”
“有!!!”同學們臉紅脖子粗地喊。
……
“八班八班,勇奪桂冠,齊心協力,再創輝煌!”
“山中猛虎,水中蛟龍!高一九班,臥虎藏龍!”
“東風吹,戰鼓擂,二十五班怕過誰!”
……
風將操場上同學們振奮人心的齊聲送入高高的觀眾席看台,幾位老師聚在一起聊天,共同懷念逝去的美好青春。
“鬱老師。”楊莉在人群裡喊她,聲音在嘈雜的體育場根本聽不清,她說,“過來呀。”
鬱清棠看著她的嘴型,走了過來。
楊莉對新人老師很照顧,怕她覺得受孤立,特意cue她:“我們在聊以前當學生的時候呢,你最擅長什麼項目?”
鬱清棠認真地想了想,說:“觀眾。”
幾個老師都笑起來。
鬱清棠存在感很低,安靜不說話的時候容易讓彆人忘記有她這個人,老師們聊著聊著就漸漸把她排除在話題外,鬱清棠正好不用講話,在旁邊專心地當透明人。
“程老師讀書的時候肯定體育特彆好。”
放空的耳朵捕捉到一句,鬱清棠的眼睛看向說話的楊莉。
“哪個程老師?”
“就是我們辦公室那個頂流。”
“高一新來的體育老師程湛兮老師麼?”
鬱清棠心想:程湛兮名氣這麼大了嗎?
楊莉:“她看著胳膊長腿長的,還會跳舞,跑步應該沒問題,晚點問她要不要參加教職工運動會。”
楊莉又喊她:“鬱老師。”
鬱清棠投以目光。
楊莉問:“程老師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啊?”
“今天下午。”鬱清棠想也不想地回答,答完神情微微一怔,為什麼大家都默認她會知道這件事呢?
楊莉掩嘴笑,說:“我都不知道呢,還是你們倆關係好。”
鬱清棠:“……”
“喂,喂喂,咳,聽得到嗎?”主席台的話筒開始試音,開幕式即將開始。
楊莉視線不經意往台下掃,忽然輕輕地啊了聲,驚訝地說:“鬱老師,你班脫衣服了。”
鬱清棠循著她的目光看去,剛剛還穿著校服的同學們,忽然訓練有素地除去校服,露出了裡麵嶄新乾淨的白襯衣和領帶。最美不過青春,同學們身材挺拔,合身的襯衣穿在身上修飾出了風發的少年意氣,自信昂揚。
李嵐一個個檢查領帶,回頭看向觀眾席看不清麵孔的鬱清棠。
楊莉說:“挺好看嘛,是帥的。”
鬱清棠淡道:“程老師推薦的。”
鬱清棠是聽程湛兮說才知道李嵐從班級群裡加了程湛兮的企鵝好友,詢問她運動會表演有沒有服裝推薦,程湛兮就推薦了性價比高的襯衣長褲,她差點兒連服裝費一塊包了,在給李嵐打錢之前想了想忍住了,先來問過鬱清棠這個班主任。
鬱清棠當然拒絕,班裡有班費,這種集體活動,是需要大家共同參與的。
楊莉笑吟吟地說:“程老師對你……們班可真上心,聽說十七班就沒這麼好的待遇。”
鬱清棠想了想,說:“十七班和我班表演項目不一樣,如果十七班想跳舞,程老師也會像現在這樣。”
楊莉的笑容更深了。
鬱清棠滿頭霧水。
楊莉八卦的心一本滿足,道:“不說了,準備看開幕式吧,溫老師呢?”
鬱清棠:“有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