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湛兮:“還是要注意勞逸結合,體育課就是給你們放鬆的,休息夠了才能更好的學習。”
“知道了,程老師,我們去打羽毛球。”
“去吧。”
連雅冰被拉著走了,老遠還回頭望她。
程湛兮臉上笑容漸漸淡了。
她直覺他們說的話和鬱清棠有關。
……
“鬱老師,你打算什麼時候和李嵐談談?”下午第四節課,辦公室裡隻剩下她們兩個人,程湛兮內心不安,忍不住問出了口。
“今晚自習課,怎麼了?”鬱清棠在批作業,聞言筆尖一頓,抬頭看向她。
“沒什麼。”程湛兮沒把下午體育課的事告訴她,有種打小報告的嫌疑,還擺明了不信任她的能力,但她也隱晦地提了一句,“感覺最近李嵐怪怪的,你和她多聊聊,不要留下芥蒂。”
“嗯,謝謝程老師。”
程湛兮不放心,放學後沒回家,叫了個外賣,在辦公室吃。
從食堂回來的鬱清棠見她坐在位置裡,微微驚訝。
程湛兮編了個借口:“隔壁新搬來個鄰居,養了條狗,一到晚上就叫,我沒法靜心做事,學校清靜。”
鬱清棠沒多問,隻道:“可以打電話報警。”
程湛兮笑道:“再給他們兩次機會,不行我再報警。”
鬱清棠嗯聲,坐到辦公桌後,打開電腦。
程老師是個寬容的人。
她的情緒已經恢複了正常,和平時無異。
桌上的打印機一張一張地吐出帶著油墨香氣的試卷,程湛兮好奇地拿起來看了眼,像是一瞬間遭遇了生化武器攻擊,立刻緊緊閉上眼睛,跟燙手山芋似的迅速丟了回去。
全是數學題!這是什麼人間疾苦!
鬱清棠被她誇張的反應逗得彎了彎唇。
程湛兮坐回座位,看著鬱清棠唇角若有若無的笑意,她身體放鬆地往後靠,也笑了。
“鬱老師加油!”上課鈴響,程湛兮握拳給鬱清棠打氣。
鬱清棠剛走到門口,扭頭回了她一個複雜的表情。
程湛兮揮舞得更起勁了:“加油加油加油!”
鬱清棠麵無表情地走了出去,在離辦公室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來,唇角上揚,無聲地笑了會兒,才收斂表情,向七班的樓層走去。
作業本晚自習前連雅冰已經發給同學們,鬱清棠花了半節課的時間把題目講了,發下了新的試卷。
“班長和我出來一趟。”
所有同學抬頭目送李嵐跟著鬱清棠出了教室門,旋即響起了竊竊私語聲。
紀律委員道:“都彆說話。”
教室裡又安靜下來。
走廊裡有風,鬱清棠的長發被風撩起,她用手壓了壓耳鬢,冷靜地看向麵前的班長。
“你覺得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或者不夠,導致了你的不滿,你可以說出來。”
李嵐沉默了一會兒,反問她:“老師您記不記得,我們開學以後,第一次月考,數學單科成績考了全年級第二,甚至超過了一個實驗班。”
鬱清棠有印象,遂點了點頭。
七班的數學單科成績是最好的,連溫知寒的物理也要往後排,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以後,大家都很驚訝,數學學科組組長還專門表揚了鬱清棠,讓她交流教學經驗。鬱清棠以為是班主任帶的學科,還有她教學認真的原因。
李嵐接著說:“那您記不記得成績公布的時候,您是怎麼說的?”
鬱清棠看著她,沒說話。
李嵐自問自答:“您說,辛苦了,下次繼續努力。”
鬱清棠淡道:“這樣說有問題嗎?”
李嵐說:“沒有問題,但您說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在看著我們。”
鬱清棠不記得了,但她想,也許是吧。
她依稀記起那群學生一個個坐姿挺直,麵帶自豪,期盼得到她的讚許的目光,那樣熱烈,讓她下意識地避開了所有人。
李嵐說:“剛開學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很喜歡你,還和彆的班炫耀,大家上你的課都很積極,你教得也很好,所以我們都願意努力去學,不想讓你失望,有幾個基礎差的同學,每節課間都在做數學,問同學問題,慢慢地趕了上來,我們交出來的成績單告訴我們努力沒有白費,但是您的反應卻讓我們覺得這份努力大打折扣。
“很多同學都覺得您隻是不擅長表達,每位老師有自己的個性,不是誰都是程老師。我們沒有要求很多,隻是想讓你看到我們,真心地肯定我們,而不是冷冰冰地吐出固定模式的話語。我們是人,不是一組數據,不是你輸入指令,就能觸發激勵,如果隻是敷衍的讚揚,我們寧願不要。
我們的成績進步或者退步,遵守紀律還是違反規定,你看我們的眼神都是一樣的,不高興也不憤怒,不難過也不恨鐵不成鋼。您說話的語氣也從來沒有變化,我們明明都那麼努力了,為什麼還是看不見你的笑容?”李嵐聲音裡帶上了哽咽,“你是不是從心裡就不喜歡我們?甚至很討厭我們?”
鬱清棠一言不發,靜然望她。
“運動會排練得那麼辛苦,怕晚上加練回家不安全,我們就晚自習之前的時間練,全班同學都配合我們把教室騰出來,還給我們加油打氣,你呢?你有來看過我們一眼嗎?你有問過我們的訓練進度嗎?我們遇到了很多困難,有的同學邊哭邊練,邊練邊哭,這些你應該都不知道。”
“運動會表演那天……”李嵐吸了吸鼻子,說,“算了。”
她緩了會兒,道:“我後來想,您不是討厭我們,隻是不關心我們學習以外的任何事情,也沒有任何興趣了解我們,就像一台無情的教書機器。”
李嵐笑了下,笑容裡掩不住的苦澀,眼圈跟著一並紅了。
她吐了口氣,故作輕鬆地道:“無情就無情吧,還挺酷的是吧?我們自己學自己的,也不一定非要得到您的讚揚,顯得我們很不成熟。您有您的個性,我們也要學會尊重您,你上課我們還是喜歡的,長得漂亮又會講課,還很認真。”
“但是……”李嵐的眼淚忽然湧了出來,她立刻抬手擦掉了,可怎麼擦也擦不乾淨。
連日來的委屈湧上心頭,她站在原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說出了他們最無法接受的原因:“您根本就不記得我們的名字……”
羅馬不是一日建成的,失望也不是一天累積的。
李嵐和七班學生曾經有多喜愛鬱清棠,在得知對方連他們各自是誰都不知道時,就有多失落,更多的還有委屈和傷心。
努力得不到肯定,付出永遠沒有回應,連本人的存在都沒有被正視,他們本不該在這樣的年紀承受這些。
鬱清棠後背輕輕地抵在了走廊的柱子上,看著李嵐在她長久的沉默裡,眼眶通紅,轉身回了教室。
李嵐伏在課桌上,肩膀因為哭泣而止不住地顫抖。
同桌放下了試卷和筆,輕輕拍著她的背。
幾個班委在空氣裡交流了一個眼神,搖頭歎氣。
連雅冰咬住了筆頭,低頭看著試卷,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直到第一節課下課,鬱清棠沒有再進來。
程湛兮坐在辦公室等,下課五分鐘,她坐不住,到七班教室找人,人當然沒找到,隻看到李嵐趴在課桌上,後腦勺衝著教室門。
程湛兮把童菲菲叫了出去。
童菲菲也不清楚,就說鬱清棠找李嵐談話,然後班長就哭著回了教室。
童菲菲語不驚人死不休道:“該不會鬱老師也哭了吧?”轉而她搖頭否定自己,撇嘴道,“怎麼可能,鬱老師才不會為我們哭。”
程湛兮沒再問,直接在門口等。
第二節上課,鬱清棠出現在了她的視野。
程湛兮看她眼睛,一點兒哭過的痕跡都沒有,鬱清棠問她:“程老師怎麼在這裡?”聲音也沒有異常,還是清冷偏低。
程湛兮隨口道:“我一個人在辦公室害怕。”
鬱清棠:“……”
她說:“我要上課了。”
程湛兮好說話道:“你去上課吧。”
卷子還沒做完,其實沒什麼課好上的。鬱清棠在教室門口遲疑了兩秒,走了進去。
底下的學生都很安靜,比往日的氣氛多了一絲凝重。
李嵐埋頭做卷子,鬱清棠的視線從她桌前一掃而過,收回,道:“繼續做題。”
過後她在教室裡慢慢地走了一圈,又出去了。
程湛兮還在。
鬱清棠:“……”
程湛兮壓低聲音問:“你和李嵐聊什麼了?都說開了嗎?”
鬱清棠嗯聲:“說開了。”
程湛兮剛張嘴,鬱清棠便打斷她,神情微冷,道:“我不想聊這個話題。”
“……好吧。”
鬱清棠看了她一會兒,又說:“對不起。”
程湛兮:“?”
鬱清棠卻不再解釋,仰頭看著天邊懸著的一輪月亮,月色籠罩下來,她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下,更添孤寂冷清。
程湛兮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不靠近也不遠離。
她在門口陪鬱清棠上完了一堂晚自習,一起回辦公室,一起在校門口分開,程湛兮不放心,悄悄跟著她,待她進了小區,收到報平安的消息才轉身回家。
周四上午。
鬱清棠在辦公室備課,程湛兮一邊做自己的事一邊用餘光注意她。
這幾天鬱清棠的狀態實在讓她不得不擔心。
明明看起來和之前沒有不一樣,卻讓她覺得是一根弦在繃著,隨時可能斷掉。
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敲響了。
門口站著教導主任,陶主任目光在裡頭逡巡了一圈,定格在角落麵容秀美的年輕女人身上,嚴肅道:“鬱清棠鬱老師,來我辦公室一趟。”
鬱清棠合上教案站起來。
程湛兮心裡一個咯噔,忙問道:“陶主任,找鬱老師有什麼事嗎?”
陶主任麵無表情:“程老師忙你自己的事就好。”
鬱清棠看了程湛兮一眼,那裡麵的情緒太過複雜,以至於程湛兮怔住,接著一種針紮一般的疼,綿綿密密地刺痛著她的心。
教導主任辦公室。
鬱清棠坐在辦公桌對麵,麵前放著一杯熱茶。
“鬱老師。”教導主任顧及她是個新老師,又是女性,語氣放得溫和了一些,說,“我找你來,是想和你說一說七班的情況。”
“您說。”
陶主任雙手交握,斟酌著語句道:“有學生家長向學校投訴,申請為七班更換班主任。”他拉開抽屜,猶豫再三,從裡麵拿出了一張紙,遞給了鬱清棠,“這是由七班班委牽頭,學生們集體請求更換班主任的聯名書。”
鬱清棠接過來,略過印刷字體,直接落到了密密麻麻的簽名上。
七班共計50人,這裡的簽名排列一目了然,在半數以上。
鬱清棠很久沒有抬頭。
陶主任小心翼翼道:“鬱老師?”
鬱清棠很低很輕的聲音應了一聲。
陶主任聲音更柔和了,道:“你的教學水平我們是肯定的,隻是在班主任這個職務上,或許沒有那麼適合。所以學校的決定是……”
……
麵前的教導主任辦公室被打開。
鬱清棠被陽光刺得眯了一下眼睛,接著她看到了站在走廊一臉擔憂的程湛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