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車攤的老爺爺已經在這裡修了二十多年的車, 鬱清棠以前自行車壞了都是在他那修理,後來離學校幾百米遠的地方開了一家自行車專賣行,很多學生都去看起來更“靠譜”的門店修車, 光顧老爺爺修車攤的學生越來越少。
鬱清棠數年如一日, 早上來得早了, 還會特意和對方聊會兒天。
畢業以後, 鬱清棠就沒再回來過, 包括成為一中的老師後,她隻是偶爾遠遠地看上幾眼,沒有再近前。七八年過去,或許對方已經忘了她。
鬱清棠照舊在校門口看了會兒兩人的背影, 便踏進了校門。
程湛兮比劃得滿頭大汗, 她手語的積累實在太少了,因為平時用不上,很多都是學了就忘,忘了再學, 再忘, 麵對被她逗得無聲大笑的老爺爺,她決定回去再好好加練, 萬一將來她找到默默, 還是隻會那幾句話,多尷尬。
程湛兮踏進辦公室,鬱清棠從辦公桌後向她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眼。
程湛兮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怎麼了又是?
鬱清棠起身, 表情平淡地說:“我去教室了。”
程湛兮立刻道:“我也去。”她想了想, 又改口, “我還是不去了。”
七班學生現在和鬱清棠的關係幾乎劍拔弩張,她不想再在旁邊襯托, 火上澆油。
鬱清棠嗯聲,獨自走了。
七班教室門口。
鬱清棠和往日無異,站在教室外的走廊裡看著穿著校服的學生們一個一個地從樓梯上來,或單獨或二三結伴走過來。
有的會打招呼:“老師好。”
鬱清棠點點頭。
有的同學習慣了就直接進門,因為鬱清棠並不擋在必經之路。
有個學生打完招呼,站在鬱清棠麵前不走,大著膽子抬頭,望進她的眼睛裡。
鬱清棠和她麵麵相覷。
鬱清棠:“???有事?”
女生不自覺地垂下頭,說:“……沒有。”
鬱清棠淡漠道:“進去吧。”
女生進去了,消失在門後前的最後一秒回頭看了一眼。
早讀課前五分鐘,李嵐出現在走廊儘頭,馬尾利落,麵容清秀漂亮,背脊挺拔,校服乾淨得成為走廊學生裡打眼的一抹亮色。
不管她是不是班長,都是一個很醒目的女孩子。
鬱清棠回身看著班級裡的早讀情況,等聽到李嵐的腳步聲,才回頭,用自若的目光在她臉上迅速掃過,快得看不清她的鼻尖痣。
“老師好。”
“進去吧。”
李嵐立在原地,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道:“鬱老師,我有話想和你說。”
鬱清棠迫不得已將視線落在她臉上,避開清澈的眼睛和鼻尖痣,上移到少女光潔的額頭,淡道:“晚自習說吧,先好好早讀。”
“好。”李嵐聲音低低地回。
她低頭進了教室。
鬱清棠聽到裡麵的早讀聲弱了一點,還有模糊不清的交頭接耳聲,慢慢音量又恢複正常。
鬱清棠想起辦公室裡女生物老師和她說過的話。
——在班上培養你的眼睛和耳朵,那麼多人,天天要盯著,一個人累都累死了。
——班委不是嗎?
——那要看班委是向著其他同學還是向著你了,要是所有人一起瞞著你,那完蛋了。
鬱清棠手搭在欄杆上,望向遠處的眼神深晦不明。
“鬱老師早上好!”身後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
鬱清棠把手收回來,扭頭。
是她的課代表連雅冰,這小姑娘近來活潑指數持續上漲,明明以前挺穩重一個小孩,不知道是不是跟著童菲菲她們在一起多了,耳濡目染。
“早上好。”鬱清棠回她,表情淡淡。
連雅冰笑得眼眉彎彎,也不在乎她冷淡的態度,高高興興地進了教室。
體委吳鵬遲到。
挺大個個子,低著頭站在鬱清棠麵前。
“為什麼遲到?”
“鬨鐘沒響,起晚了。”
“下次多設幾個鬨鐘,進去吧。”
向天遊日常遲到,吊兒郎當的遲到專業戶。
今天換借口了,路上看到個老爺爺騎車上坡費力,他幫忙推了一程,然後就遲到了。
鬱清棠放他進去,並打算課間單獨把他叫到辦公室聊一聊,在此之前,她會把從老教師那裡收獲的經驗再複習一遍。
第一節數學下課,鈴響之後,鬱清棠把桌上的教案和教材抱到懷裡,對著後排道:“向天遊,來我辦公室一趟。”
向天遊勉強打起精神上了一節課,此刻已經是強弩之末,頭暈眼花,剛打算趴下補覺,動作僵在了半空。
賴新抱拳道:“恭喜向哥喜提七擒七縱。”
郭放踢了踢他的桌子,一臉幸災樂禍:“向哥快去,周芷若的九陰白骨爪招呼上了,保重啊。”
向天遊衝郭放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兩手撐著桌子懶洋洋地站了起來,嘴角挑出一抹輕佻的笑:“等哥凱旋,一準沒事兒。”
他是辦公室的常客,隔三岔五被叫來談話,熟門熟路地歪在門口,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流裡流氣的笑:“報告——”
裡麵的老師八個有五個皺起了眉頭。
不包括鬱清棠和程湛兮。
鬱清棠慣來沒什麼表情,道了聲進來。
程湛兮則等他路過自己辦公桌,含笑喊了聲:“飛毛腿來啦。”
向天遊痞裡痞氣的模樣竟然有一點收斂,道:“程老師。”
程湛兮順嘴和他聊起來:“怎麼又惹你們鬱老師生氣了?”
向天遊抬手蹭鼻尖:“遲到了。”
“扶老奶奶過馬路?”
“這您也知道啊?”向天遊笑出來,像是覺得在程湛兮麵前丟了臉,笑容有點兒不自然,咳了聲,低聲說,“我去挨批了。”
“去吧,以後彆遲到了,大老爺們起個床算什麼事兒?”
“知道了。”
鬱清棠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向天遊麻利地承認了錯誤,看不出半點平時應對她的敷衍,不由有些怔神。
向天遊:“鬱老師?”
鬱清棠回神,道:“你程老師說得對。”
向天遊&程湛兮:“???”
鬱清棠從不那麼鬱清棠的狀態裡出來,麵無表情地道:“我和你家裡通過電話,說你一大早就出去了,彆說給一個老爺爺推車,就算給十個老爺爺推車都綽綽有餘,你到底為什麼遲到?”
向天遊交代得倒也乾脆:“我去網吧玩了會兒。”
鬱清棠說:“故意遲到?”
向天遊笑:“這個沒有,我就是一時忘記了時間,戰況太激烈了。”他提前把鬱清棠的話堵死了,乖巧端莊道,“這周我負責倒垃圾。”
鬱清棠:“……”
快上課了,向天遊接受了一通思想教育,毫發無損地離開了辦公室。
鬱清棠揉了揉眉骨。
旁邊的化學老師摘下眼鏡,同情地朝鬱清棠望來一眼,歎氣說:“這學生。”
一中的學生,絕大部分是堂堂正正考上來的,當然,也缺不了那麼幾個錢多硬砸進來的,塞到平行班裡,向天遊就是其中一個。對付這種學生老教師都覺得頭痛,彆說鬱清棠一個剛上任的了。
曾經給鬱清棠傳授過班主任經驗的女生物老師葛靜道:“抓得了就抓,抓不了就放嘛,目前階段還是要抓的,小孩剛上高一,鬱老師你彆難過,咱做到問心無愧就行。”
女老師比較感性,這位生物老師以前當班主任的時候沒少被學生氣哭。
鬱清棠說:“我沒事,謝謝葛老師。”
鬱清棠手機震了下。
她打開一看。
[程湛兮]:[程式比心.jpg]
鬱清棠回了她一串省略號。
程湛兮:【心情不好?】
鬱清棠:【沒有】
程湛兮抬頭看著她對著電腦發呆的表情,心道:這還不叫心情不好?
程湛兮沒再打擾她,打開速寫本,給她畫了張鉛筆畫,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了一個栩栩如生的形象,酷似鬱清棠的小人保持著現在的坐姿,嘴裡接二連三地吐著泡泡,咕嘟嘟,咕嘟嘟,好像水裡的金魚。
“噗呲噗呲。”
鬱清棠偏頭看過去。
程湛兮把單獨拆出來的一張紙遞給她。
鬱清棠接過來,看過後:“……”
為什麼自己在程湛兮筆下總是呆萌呆萌的?
“程老師。”
“嗯?”
“沒什麼,還給你。”
兩人把紙傳來傳去,生物老師葛靜揶揄道:“你倆跟中學生傳紙條似的,說不定這紙條上還寫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能給咱看看嗎?”
程湛兮把紙夾回本子,神秘笑道:“還真的不能。”
程湛兮看鬱清棠,鬱清棠又開始走神,壓根沒聽她們在說什麼。
程湛兮心往下沉了沉。
七班下午第二節體育課,程湛兮表揚了諸位同學在運動會上的精彩表現,不管是運動員還是啦啦隊。
因為程湛兮沒看到開幕式,所以運動員方陣給她重新表演了一遍。
程湛兮滿臉寫著驚歎,讚不絕口,同學們也很自豪。
這支舞因為參加開幕式的緣故,同學們進度不一,程湛兮讓練方陣表演的同學們帶著跳了兩遍,當作熱身運動,之後便回歸傳統,籃球足球羽毛球,不想運動的就隨便找地方聊天休息。
程湛兮平時挺受歡迎,有很多女生喜歡和她待在一塊,勝過跑去運動,今天卻門庭冷落,頗為反常。
程湛兮站起來環顧操場,見一棵大樹下站著七班以李嵐為首的好幾位班委,像在討論什麼,她好奇地走過去,聲音卻立刻停了,擺明了不能叫她聽見。
程湛兮笑吟吟的:“聊什麼呢?”
連雅冰看了她一眼,表情為難,欲言又止,旁邊的女生拉住了她的手腕,連雅冰垂下頭。
李嵐鎮定道:“聊上午的數學題。”
程湛兮:“這麼好學啊,鬱老師出的題目難嗎?”
李嵐:“有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