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湛兮搭著的手臂從走廊欄杆上放下來, 揚起唇角,道:“解決了?”
鬱清棠頷首。
程湛兮牽起她的手腕,笑道:“走, 請你喝東西。”
鬱清棠:“……”
程湛兮沒點外賣,而是帶著鬱清棠去了學校外麵的甜品店——上次帶於舟去過的那家。
兩人在店裡落座, 等待的時間,程湛兮哄著鬱清棠把班會課上的情況說了。
……
半小時前。
“你們交給陶主任的聯名書我已經看到了。”清冷沉靜的聲音從講台上方傳來。
一半同學坦然地抬頭對上鬱清棠的目光, 另一半人或理虧或羞愧,抑或是各種各樣的原因不敢直視,李嵐屬於後者。
她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做錯了, 卻沒有人給她具體的解答。
她低垂著腦袋,感覺鬱清棠的視線在她身上定格了幾秒, 輕輕地掃過。
“學校對我做出了處理。”
教室裡更安靜了,窗簾被風吹得微微揚起,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表情凝重。
“一, 我繼續擔任班主任,教完這個學期,下學期你們可以迎來新的班主任;二, 我徹底離開七班,再也不當你們的老師,學校會立刻安排新的數學老師和班主任給你們。”鬱清棠最後還是決定把去留的權利交給學生,一切以他們為主,她垂眸望了眼手中的半截粉筆,重新目視全體同學, 表情平靜道,“你們希望得到哪個結果?”
一片死寂。
有同學彼此互視一眼, 微微睜大的眼睛裡流露出強烈的難以置信。
有的陷入沉默。
有的表情沉重。
也有的低頭看著桌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個班級,最多的不是李嵐這種有主意能帶頭的,也不是於舟這樣無話語權仍不願被綁架意願的,而是隨大流、跟著組織走的“合群”的人。不是所有的人都和李嵐一樣單純不諳世事,不知道聯名上書會造成怎樣嚴重的後果,但他們還是簽了字。
一是為了合群,在這個集體中始終保持一樣的前進方向;二是不在乎,這個年紀的孩子,說到底以自我為中心的多,老師的感受不會被他們考慮在內。哪怕今天鬱清棠因為這件事真的辭職,多年以後想起來也不過感慨一聲年少時的衝動,最多生出那麼一二分微不足道的後悔,舉杯飲畢,日子照過,鬱清棠這段插曲會湮沒在時間的長河裡,沒有任何影響。
這就是現實。
彆說未成年人,就算是成年人,大部分也是自私自利的,當事情牽涉自身,就會漠視彆人的利益,為自己開脫。
另外一部分人是始終保持沉默的,對他們來說,老師換不換無所謂,我隻管學我的,我不簽名,但我也不反對,隨你們便。
鬱清棠這番話一出,沉默的依舊一言不發,而活躍的想合群的以及湊熱鬨的都看向帶頭的班委們,想讓他們拿主意,為首的就是李嵐。
而李嵐從上課開始,就沒有抬起過頭。
鬱清棠見底下半天沒有反應,她將半截粉筆丟進粉筆盒裡,拍了拍手,采取了最簡單方便的做法:“既然如此,投票吧。”
鬱清棠補充道:“不記名,在紙條上寫去或留,五分鐘後,李嵐把票收上來。”
教室裡陸續響起紙張從筆記本扯下的“嘶拉”聲,筆尖落在紙上走過的沙沙聲。
鬱清棠在講台的椅子裡坐下,低頭看著電腦右下角的時間,不看他們。
所有同學表情認真,握著筆,沉吟許久才鄭重地落筆。
李嵐麵前的紙張上塗改嚴重,最後她將寫著“留”的紙條對折了兩遍,用力地握在了掌心。
五分鐘悄悄流逝。
鬱清棠屈指敲了敲講台,道:“班長收一下票。”
李嵐:“每排最後一位同學開始,把投票往前傳。”
同學們高效率地把投票彙總到第一排,李嵐最後集中到手裡,交給講台的鬱清棠。
鬱清棠卻不接,淡道:“麻煩班長替我統計一下,把結果告訴我就好。”
李嵐坐回座位裡。
她把投票一張一張地打開,在空白的草稿紙上記“正”字。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李嵐身上,還有她移動的鋼筆尖,屏住了呼吸。
李嵐的同桌看著她筆下越來越多的正字,慢慢地睜大了眼睛,滿滿的不敢相信,更引得其他同學大為好奇。
最後一張票放到了最上麵,李嵐看著統計結果,沉默了很久。
鬱清棠站了起來,慢條斯理地把椅子放回了原位,慢條斯理地問道:“結果出來了嗎?”
李嵐輕輕地說:“出來了。”
她捧起稿紙,再次安靜了一會兒,吐字清晰地讀出票數:“45票選擇鬱老師留下,4票離開,1票棄權。”
懸殊的票差!
滿座嘩然。
所有人表情不一,前幾天交上去的聯名書上簽名的人足足超過一半,現在怎麼會?!
鬱清棠波瀾不驚,好像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淡道:“那就按照你們的選擇,我會帶完你們這個學期。”
她聲音沉了沉,肅聲說:“關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果出現,希望同學們可以考慮一下其中的緣由,尤其是兩次做出不同選擇的同學,是什麼讓你們改變了主意。”
所有學生都陷入了思考當中。
李嵐魂不守舍地坐在位置裡。
鬱清棠在講台上看著,沒有再找她出去談話。
……
程湛兮聽完,下巴快掉到桌子上,久久沒有合上嘴巴。
她真的想不到,鬱清棠會采取這樣的處理方法,尤其是最後統計投票的時候,程湛兮隱約猜到了結果,但真的聽到懸殊的票差還是覺得身心舒暢。
她用勺子戳了下麵前的薑撞奶,笑道:“你怎麼想到的?”
鬱清棠淡漠道:“用腦子想的。”
程湛兮被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鬱清棠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程湛兮咳了聲,把笑聲咽回去。
“順便替他們上一堂人生課,挺好的。”程湛兮說,“鬱老師這個班主任當得太優秀了。”她豎了個拇指。
鬱清棠撩了撩眼皮,睇她:“你是不是在逗我?”
程湛兮立刻指天發誓,澄清:“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出自真心,天地可表。”
鬱清棠聽不出情緒地道:“是麼?”
“當然是。”程湛兮作勢掏心,“要我把心掏出來給你看嗎?”
鬱清棠不理會她的戲多,讓她演上了多半一時半會結束不了,隻淡聲道:“申鳴。”
程湛兮反應了兩秒,笑出來:“你說這個,我不是覺得好玩兒麼,就皮了一下。我要是不皮,怎麼知道你是臉盲。”
鬱清棠睨她一眼,沒說話,唇角泛起若有若無的笑。
程湛兮從溫知寒那裡找回了自信,現在自詡是鬱清棠唯一另眼相待之人,見她這欲說還休、似嗔非嗔的一眼,登時像秋風拂過心湖,蕩出一圈又一圈不平靜的漣漪。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越過桌麵,把手覆在了鬱清棠扶著碗的手背上。
柔滑細膩,冰肌玉骨,如同上好的冷玉。
肌膚相觸的瞬間,鬱清棠握著勺子的右手一頓,睫羽輕顫,慢慢地抬起眼簾。
瞳仁幽邃,看向程湛兮的目光深不見底。
程湛兮眉心一跳,不安感本能地襲了上來,讓她及時收回了手。
她岔開話題,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鬱清棠表情無異,淡淡道:“什麼?”
“我說這班學生。”
“下禮拜就期中考試了,看看成績再說。”鬱清棠迅速終結了這個話題。
兩人安靜地走在回學校的路上。
“鬱老師。”
“嗯?”
“你這周末有安排沒有?”
“回家。”
程湛兮唔了聲,那她就失去在名門公館偶遇對方的機會了。
“程老師呢?”
程湛兮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鬱清棠是在問自己,不由眉開眼笑,回答道:“看房子,之前住的地方太遠了,想離學校近點,中午可以回家睡覺。”
“嗯。”鬱清棠雙手抄在風衣口袋裡,輕輕地點了下頭。
校門口風大,鬱清棠長發被風吹亂,她晃了晃頭,長發還是執著地擋住她的視線,令人著惱,鬱清棠剛要將手從口袋裡拿出來,修長溫暖的指尖輕輕滑過她的額頭,將秀發彆到了小巧的耳後,視野頓時清晰起來。
指尖不經意擦過耳尖,程湛兮自若地收回手,在背後輕輕地捏住了自己的手指,眼睛看向彆處。
並肩而行的腳步聲合為一體,默契得像是同一個人。
鬱清棠用餘光偷偷瞧著程湛兮修長挺拔的身影,那句本該自然出口的謝謝,直到回到辦公室也沒有說出來。
樹上的葉子開始落了。
周五最後一節課結束,打了放學鈴。
鬱清棠從窗外飛舞的落葉上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在斜對麵的程湛兮身上停留了一秒。
辦公室的諸位老師如同出了籠的鳥,重獲自由,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很快辦公室就隻剩下程湛兮和鬱清棠兩個人,鬱清棠在收拾辦公桌,程湛兮早就準備好下班了,隻是在等鬱清棠。
儘管她們倆在校門口就得分開。
鬱清棠目送程湛兮低伏在銀白色機車上的身影疾馳遠去,轉身走向了不遠處的公交站牌。
公交車搖搖晃晃,到達了老城區。
鬱清棠騎著單車橫穿古鎮,車鈴叮當響。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對程湛兮撒過的一個謊,程湛兮問她會不會騎自行車,她鬼使神差地回答了不會,現在已經想不起當時的心情。
想必程湛兮隻是隨口一說,鬱清棠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放在心上。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