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分鐘左右, 程湛兮適時地“悠悠”醒轉。
長時間低頭導致後頸酸疼,程湛兮一隻手搭在後頸有技巧地揉捏,轉過頭來看某個調皮的鬱小朋友。
鬱小朋友耳朵上掛著白色藍牙耳機, 在聽歌,眼睛望向和程湛兮相反的另一側, 不知道是真的沒發現她醒來, 還是裝作沒發現。
程湛兮勾起唇角, 出其不意地取下她的一隻耳機。
耳機因為離開耳廓自動中止播放,程湛兮戴好後裡麵靜了一下, 重新播放。
鬱清棠轉過來看了她一眼,眼神裡有著詫異。
程湛兮衝她笑笑。
鬱清棠收在風衣兜裡的指節動了動,沒有將耳機取回來。
耳機裡唱著多年前的舊情歌。
兩人一人一隻耳機, 分彆偏頭看著兩邊車窗倒退的風景,不約而同地唇角輕輕上揚。
……
“鬱老師吃零食嗎?”程湛兮從背包裡拿出了一袋牛肉乾。
“不用了, 謝謝。”
程湛兮便自己拆開袋子,拿了兩條出來, 說:“鬱老師幫我拿一下。”
她把袋子塞回背包, 接過鬱清棠手上的牛肉乾,撕開包裝,貝齒輕咬, 自顧自吃了起來。
鬱清棠離她最近, 能聞見風乾烤製的牛肉的香味。
鬱清棠從前不太理解愛吃零食的女生是什麼心態,是飯不夠吃嗎, 頓頓吃不飽才用零食來補充?現在看程湛兮吃她覺得可以理解了, 似乎是一種心理和食欲的雙重滿足, 程老師吃得好香。
鬱清棠不明顯地咽了咽口水。
麵前多了一條單獨包裝袋的牛肉乾。
鬱清棠明知故問:“怎麼了?”
程湛兮衝她挑了挑眉。
鬱清棠接過牛肉乾,咬住下唇, 才忍住忽然湧上的笑意。
包裝邊緣呈鋸齒狀,鬱清棠撕了一下,意外地沒撕開,她好像不敢相信似的,輕輕地睜大了眼睛。
程湛兮餘光瞧見她又換到了另一邊的鋸齒,然後重複失敗的過程。
撕鋸齒是一門玄學。
程湛兮相信鬱清棠手指的靈活度,一定是包裝的錯。
鬱清棠正和牛肉乾較勁時,旁邊傳來一聲輕咳。
程湛兮壓下喉間的笑意,溫和道:“我來?”
鬱清棠默了默,伸手遞過來,同時目光盯著她細長的手指。
程湛兮特意給她做了個慢動作,輕輕鬆鬆地撕開包裝,並教授她道:“要注意施力的角度和力道。”
鬱清棠點點頭。
程湛兮手伸進背包裡,又摸索出一條牛肉乾,揚了揚手:“試試?”
鬱清棠接過來,撕開。
程湛兮捧場道:“厲害厲害。”
鬱清棠唇角往上翹了一點,掩飾性地低頭咬住牛肉乾,睫毛低垂,模樣溫軟。
程湛兮指背抬起來,落在她柔滑的臉頰,輕柔地撫了撫。
鬱清棠對這種程度的親密接觸差不多適應了,沒有做出特彆的反應,繼續吃牛肉乾。
有點硬,但口感還不錯,餘味比較長,齒頰留香。
程湛兮給她吃了兩條,柔聲道:“不能再吃了,嚼多了腮幫子會疼。”
伴隨著這句話,遞過來一瓶擰開瓶蓋的水。
鬱清棠嗯聲,接過水抿了一口。
程湛兮接著又變出一盒巧克力棒,笑眼彎彎道:“pocky吃嗎?”
鬱清棠:“……吃。”
反正結果都是一樣,何必做無謂的抵抗。
在睡覺和投喂裡,大巴車到了終點,江寧縣汽車站。刹車片刮擦出刺耳的聲響,一路行過來車上已有了不少乘客,大部分是趁著周日趕早回家的打工族和學生,還有民工打扮的人,拖著沉重的蛇皮袋,到門口排隊下車。
程鬱二人留在座位裡,最後才下去。
江寧縣是農業縣,經濟實力不強,汽車站的建設不僅比泗城市落後一大截,而且到處都灰蒙蒙的,不斷有汽車開進來,車輪碾過,帶起滾滾灰塵。
鬱清棠不適應地以手掩住口鼻。
程湛兮目光逡巡,找到售票處,拉著鬱清棠穿過塵土四散的廣場中央,快步跑了進去。
程湛兮沒讓鬱清棠在一旁等,她不放心,所以領著她一塊去了窗口。
“兩張去白水鄉的車票。”
“12塊。”
江寧縣的汽車站不需要實名製,程湛兮把夾住卡包身份證的二指收了回來,拉上拉鏈,用手機付了款,從窗口取了兩張汽車票。
鬱清棠在她身後,沉默地抿住唇。
“好了,我們走吧。”程湛兮拿好票,笑著招呼鬱清棠。
鬱清棠看著她,低聲道:“給程老師添麻煩了。”
程湛兮“嗯?”了聲,輕柔道:“我們倆不是朋友嗎?這還不到兩肋插刀呢,怎麼就添麻煩了?”
鬱清棠沒說話,眼神分明有點歉疚。
程湛兮摸了摸她的臉,思索了一會兒,道:“那回去你請我吃大餐?”
鬱清棠認真地應:“好。”
程湛兮笑笑。
看來朋友的關係還不夠,成了女朋友她就不會再糾結這種小事了。
如果說江寧縣隻是落後的話,白水鄉就是窮鄉僻壤,基礎設施建設嚴重不足,在車上的時候信號開始若有若無,4G跳到2G,鬱清棠的手機連新歌都加載不出來。
鬱清棠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到達沒有信號的地方,沒有信號的手機就宛如一堆廢鐵。
鬱清棠下了汽車,四麵都是荒涼,彆說出租車了,連個摩的都看不到,汽車司機把人送到以後就跑去外邊抽煙去了,吞雲吐霧,等著下一班發車。
鬱清棠看了看手機右上角時有時無的4G標誌,嘗試著打開了手機導航,輸入地址:澤泉村。
點擊確認。
沒有奇跡發生,屏幕一片空白。
鬱清棠:“……”
難道她要打道回府了嗎?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鬱清棠再怎麼不在乎,也不會冒險亂走。
怪不得當時她打電話給肖情爸爸說要家訪,肖情爸爸語氣為難地勸她不要來。鬱清棠當時沒放在心上。
班主任家訪一般選有代表性的學生,一是向天遊這種調皮搗蛋擾亂紀律的,再就是家庭貧困的,尤其肖情學習成績優異,又是單親家庭,哪怕住得遠點,鬱清棠也願意大費周章跑這一趟,這是對學生負責。
但她萬萬沒想到,出師未捷,竟然是因為沒有手機導航找不到肖情家。
旁邊的程湛兮把背包解下來,擱在翹起的登山靴腳尖,從裡麵的夾層裡摸出了一張紙質地圖。本來是以防萬一的,沒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場。
“鬱老師。”程湛兮把對折的地圖一角咬在嘴裡,重新將背包背好,手再從嘴裡抽出來展開,“肖情家在哪個村?澤泉村嗎?”
鬱清棠愣了下,說:“對。”
程湛兮對著地圖查看,鬱清棠也湊了過去。
隨著科技的發展,人們對科技也產生了越來越深的依賴。鬱清棠上一次正經看紙質地圖還是在高中地理課,嗯,文理分科以前。細細數來,有十幾年了。
密密麻麻的小字,交錯相連的道路,東西南北,看得眼花繚亂。
鬱清棠稍稍移開視線,目光便落在程湛兮專注的側臉。
她忽然生出一種想伸手去碰一碰的衝動。
她在程湛兮麵前像個新生的嬰兒,又像是誤闖入林中的小鹿,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就算明知是一場夢境,在夢醒以前,還是會忍不住沉淪。
程湛兮餘光瞧見一根躍躍欲試的食指,正在朝她的臉頰靠近,她忽然抬眼,剛好捕捉到鬱清棠來不及掩飾的眼神,鬱清棠心裡一慌,便要收回手,程湛兮捉住她的手指,嘴角噙笑道:“你乾嗎?”
鬱清棠做賊心虛,神情局促:“沒……乾嗎。”
“沒乾嗎是乾嗎?”
“……”
“你是不是想打我?”
鬱清棠睜大了眼睛,小鹿一樣溫馴的眼睛越發清澈。
她慌忙辯解道:“我沒……”
程湛兮笑了,打斷她:“我知道。”言罷她手往前一帶,將鬱清棠的手按在了自己臉頰上。
不是一根手指,而是整隻手,程湛兮臉小,這下半張臉都被鬱清棠托在了掌中。
掌心傳來的觸感溫暖細膩,程湛兮的臉就著她的手蹭了蹭,問她:“感覺怎麼樣?滑嗎?”
鬱清棠小心地捧著女人的臉頰,指腹摩挲,仔細地感受了一番,實話道:“滑。”
程湛兮心說還有更滑的。
她鬆開禁錮她的手,但讓鬱清棠的手依舊停留在她臉頰,低頭繼續看地圖,慢條斯理地笑,說:“慢慢摸,我不介意的。”
鬱清棠耳根漾起極淺的紅暈。
她再摸了兩下,難為情地收回了手。
程湛兮偏偏不放過她,還要玩味地多問一句:“摸夠了?”
鬱清棠:“……”
程湛兮忍俊不禁地彎了彎眼睛,不再逗她,說:“我找到澤泉村了。”她把地圖捧過來,指著東南角的一個小點,“在這。”
她手往上移了一些,又說:“我們現在在這裡。”
地圖有比例尺,和實際距離可能相差甚遠,鬱清棠再怎麼不出門,也不至缺乏這點常識,遂問道:“遠嗎?”
程湛兮點頭:“步行來說確實有點,我去問問有沒有車到附近。”
南方方言種類極多,“三裡不同調,十裡不同音”,白水鄉汽車站工作人員是個老頭兒,隻會講方言不會說普通話,程湛兮牽著鬱清棠的手過去,連說帶比劃,再加上鬱清棠在旁邊以泗城方言的功底連蒙帶猜,得出了“有車,但是要等”以及“不固定時間,可能半個小時後才來”的答案。
時間已近上午十點,高高懸掛的太陽逐步顯露出它的威力。
程湛兮問老鄉問得滿頭大汗,這會兒太陽直射,在陽光下烤了一會兒,頓時更熱了,她把衝鋒衣的拉鏈拉開,露出裡麵吸汗的純棉T恤。
程湛兮用地圖扇了扇風:“我們是等車還是走著去?”
鬱清棠說:“你決定吧。”她看著女人順著臉頰滾落的汗珠,眸光微閃,囁嚅半晌,說,“要不我們回去吧?”
“回哪兒?”
“……泗城。”
程湛兮扇風的動作停下,看著她。
鬱清棠垂下頭,道:“是我考慮不周,害得程老師陪我耗在這,到了有信號的地方我給肖情爸爸打個電話道歉。”她又說了一遍,“我們回去吧。”
話音剛落,臉頰被捏住,輕輕地抬了起來。
鬱清棠詫異地撞進程湛兮幽深的眼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