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是一則舊新聞：《2016年1月1日同性婚姻法正式施行》。
鬱清棠一個字一個字看完，表情沒什麼變化地說道：“我忘了。”
程湛兮：“……”
她差點就沒能控製住自己的表情。
程湛兮一點一點地平複內心的震驚，繼續往前走，隨口問道：“鬱老師平時是不是不大關注這類新聞？路上不是經常有拿著彩虹旗的嗎？”
尤其是2015年下半年同性婚姻合法化公投，全國各地舉辦彩虹活動，為法案通過聲援。
那時候她應該在讀碩士吧？身在思潮相對更開放的大學校園，不是更應該了解這方麵的信息嗎？
鬱清棠仔細回憶了片刻，說：“好像見過。”
程湛兮嘴角抽了抽。
她現在懷疑鬱清棠腦海裡根本沒有同性戀的概念，所以才會這麼遲鈍一無所覺。她對這個世界包括她自身的漠視到了一種程湛兮難以想象的地步。
程湛兮想了想，善意地提起自己毫無競爭力的情敵溫知寒：“溫老師沒和你說過嗎？”
溫知寒追她追了那麼久，這麼重大的消息不可能不告訴她。
她這麼一說，鬱清棠想起來了。
“說過。”
“那……”
“但我忘記了。”鬱清棠神色坦蕩。
不得不承認，程湛兮被小小地取悅了一下，她彎了彎唇角，問：“那我現在告訴你的，你會記得嗎？”
“會。”
“記得什麼？”
“同性婚姻合法了。”
雖然鬱清棠的答話一板一眼，聽不出感情，但程湛兮已經滿足了，一口吃不成個胖子，她補充道：“女人和女人也可以結婚。不管能不能結婚，她們都能在一起，隻要她們彼此相愛。”
先給她灌輸了觀念再說。
鬱清棠：“嗯。”
她後知後覺地理解了學校的謠言，主動對程湛兮說：“葛老師他們說我和你結婚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程湛兮：“嗯？”
鬱清棠正直道：“謠言止於智者，時間久了，他們就會知道我們隻是好朋友。”
程湛兮：“……”
鬱清棠：“？”
程湛兮維持住自己的微笑，說：“沒什麼，你晚上想吃什麼？”
“糖醋排骨，白灼蝦，清炒時蔬，西紅柿蛋湯。”鬱清棠流利地報出了一串菜名。
程湛兮聽著耳熟，回憶起來這是她第一次發朋友圈誘惑鬱清棠的菜譜，那天晚上她還給鬱清棠投喂了白灼蝦仁，原來她記憶這麼深刻。
程湛兮神情愉悅。
綠燈亮起，程湛兮牽起鬱清棠的手走向十字路口對麵。
超市旁邊的高低台階上有擺小攤賣荸薺的老人，老奶奶滿頭銀發，穿一件舊棉衣，戴毛線帽，竹篾編製的筐裡斜放著一個手工秤，裡麵的荸薺還剩下大半。
老人鼻子和手凍得通紅，低頭在用一把小刀削皮，攤前門可羅雀。
鬱清棠目不斜視，走向超市門口，手卻被程湛兮輕輕拽了下，向一旁走去。
在老太太麵前停下，程湛兮帶著鬱清棠蹲了下來，伸手從筐裡拿了一個削好皮的遞到鬱清棠唇邊。
鬱清棠小心避開程湛兮修長的手指，啟唇輕咬。
味甜多汁，清脆可口。
鬱清棠抬起頭來，眼角彎起來一點，說：“好吃。”
程湛兮自然將另外半個投進了自己嘴裡，問老奶奶：“多少錢一斤？”
老奶奶用夾雜方言的普通話道：“不削皮的八塊，削皮的十五。”
程湛兮語氣輕柔地道：“奶奶，我們現在要去趟超市，待會兒出來不管剩多少我們都要了。”她左右看了看，在老奶奶脖子上找到掛著的收款二維碼，先付了100塊的定金。
“這是定金。”她把手機亮給對方看。
老奶奶詫異地望著她，過了會兒方應了聲好，加快了手裡削皮的動作。
程湛兮站起來，接著把神情驚訝的鬱清棠拉起來，笑道：“走了。”
鬱清棠回頭看老太太那兩筐荸薺，疑道：“你買那麼多乾嗎？我們倆又吃不完。”
程湛兮為她脫口而出的“我們倆”而唇角微彎，旋即她扭頭看了眼天邊的落日，眼神似有歎息，沒正麵回答她的問題，隻是說：“天快黑了。”
鬱清棠一怔，細細琢磨她話裡的意思。
兩人走進超市，把包寄存在門口的櫃子裡，取了號，鬱清棠才明白程湛兮說的是什麼。
天快黑了，老奶奶早點賣完就能早點回家，不用在冬夜的寒風裡受凍了。
要買的東西比較多，程湛兮推了輛車過來，輕聲叫了句在原地出神的鬱清棠，說：“鬱老師？”
鬱清棠回神：“怎麼了？”
程湛兮笑道：“沒怎麼，我們進去吧，你想買什麼待會一塊買了，放車裡。”
鬱清棠嗯聲，但她好像沒什麼要買的，買袋麵包？牛奶？
超市裡人不算太多，但也絕不少，其中不乏和她們一樣推著車結伴而來的人。
迎麵走來兩位年輕女性，都是職場打扮，應該是附近寫字樓下班的白領。一高一矮，矮些的那個親密挽著高個的胳膊，高個時不時低頭看她一眼，目光溫柔而寵溺。
程湛兮勾勾唇角，偏頭看向走在自己身側的鬱清棠，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問道：“鬱老師，你說她們倆是什麼關係？”
“誰？”鬱清棠從自己的世界裡出來，茫然抬起頭尋找。
“你直視前方，距你大概四米遠的地方，現在她們倆在賣可樂的那個貨架停下了，長頭發那個穿著包臀裙，身高不超過160，齊耳短發的是灰色鉛筆裙，身高170左右，看見了嗎？”
鬱清棠跟隨她的指示一步一步鎖定了目標。
程湛兮重複問題：“你猜她們倆是什麼關係？”
鬱清棠沉吟片刻，說：“好朋友？”
程湛兮毫不意外，微微笑道：“再猜。”
說著那矮個踮腳親了一下高個的臉。
鬱清棠呆愣幾秒，露出一個恍然的表情，反問程湛兮道：“你覺得她們倆是什麼關係？”
程湛兮極其自然地回答：“戀人啊。”
鬱清棠搖了搖頭。
程湛兮：“……”
不會吧？鬱清棠對同性戀已經無視到這種地步了嗎？擺在眼前的事實都不承認？
鬱清棠眸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說：“她們結婚了。”
程湛兮：“啊？”
鬱清棠一本正經地認真解釋：“她們無名指上戴著結婚戒指。”她視力遠勝常人，所以能在這樣的距離看清，程湛兮則差一些。
程湛兮笑起來：“原來是這樣。”
她不著痕跡鬆了口氣，鬱清棠沒有不承認同性戀，那說明還是有很大機會的。
鬱清棠看見她笑，唇角本能地想往上揚，但在下一秒，立刻凝固在了嘴角。
她唇角依舊往後勾了一下，卻成了一個自嘲的弧度。
不知道衛家給她安排的婚期在哪一天，還能待到程湛兮離開以後嗎？
程湛兮看著不遠處那對合法妻妻卿卿我我，麵露豔羨。她扭頭看向鬱清棠，鬱清棠神情漠然冰冷，眼神似有厭棄，她眨了下眼睛，鬱清棠恢複了平常的模樣，快得像是她一閃而過的錯覺。
“鬱老師。”
“嗯？”鬱清棠迅速調整心情，表情平靜，聽不出情緒起伏。
“沒事。”程湛兮壓下心裡的不安，神色無異地從距離最近的貨架上拿下一罐西瓜味口香糖，隨口問道，“鬱老師喜歡什麼口味的？”
“薄荷味。”
程湛兮給她拿了罐薄荷的，又問：“西瓜味的吃過嗎？”
鬱清棠搖頭。
程湛兮又拿了一瓶西瓜味的，鬱清棠剛要拒絕，程湛兮提前堵了回去：“不喜歡的話給我吃。”
“……嗯。”
那對情侶挑完可樂，相攜走了過來。
離得近些，程湛兮看見了她們倆無名指上的婚戒。
兩人發現了她，向她投來友好的視線，又看見她身邊的鬱清棠，眼神裡立刻多了真誠祝福的笑容。
程湛兮也朝她們笑笑。
鬱清棠依舊在看貨架，眼神沒什麼焦距。
“先去買菜？零食可以待會回來挑。”程湛兮提議道。
鬱清棠收回目光，雙手插進風衣兜裡，沒有異議。
到鮮肉區的一路，鬱清棠異常沉默，程湛兮沒有主動挑起話題。她讓鬱清棠挽住自己一邊胳膊，免得她心不在焉兩人走散了。
豬肋排，新鮮的活蝦，程湛兮還買了塊牛腩肉，雞腿，五花肉，鬱清棠看著她熟練地挑選各種肉類，腦袋裡的想法慢慢放空，眼神也像活了過來。
在程湛兮把一盒五花肉放進推車，又扯了個袋子去裝雞翅時，忍不住出聲道：“程湛兮。”
又一次連名帶姓，程湛兮有理由懷疑她愛上了自己的名字。
已經喜歡她的名字了，離喜歡她還會遠嗎？
程湛兮知道她想說什麼，動作不停地用夾子揀了兩隻雞翅根進袋子，道：“還有明天的菜。”
鬱清棠：“那也夠了，下次再買。”
程湛兮：“你陪我一起嗎？”
鬱清棠點頭。
程湛兮乾脆果斷地把雞翅根全都倒了回去。
鬱清棠忍俊不禁。
程湛兮嘴角噙笑，空著雙手，走過來抱住她。
鬱清棠自然環住她的腰，仰臉看她的時候忽然想起來方才看到的那對情侶。
鬱清棠指節緊了緊，慢慢地鬆開手，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