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清棠耳朵裡嗡的一聲, 腦子一片空白。
她的視線本能地停留在身下的女人微啟的紅唇上。
程湛兮剛剛洗過澡不久,沒有塗口紅,但唇瓣依舊水潤, 呈現出飽滿的淡粉色澤。
她抓著程湛兮手腕的指關節下意識收緊,將它更深地壓進柔軟的枕頭裡。
這是一種視覺上的刺激。
程湛兮依舊不作任何反抗, 甚至將修長頸項往後仰了仰, 從她的下巴到脖頸線條, 半遮半掩的睡衣領口,往裡延伸出一段曼妙動人的曲線。
鬱清棠張了張嘴, 眼睛順著她延展的線條一一看去,流連忘返。
最後又回到了她的紅唇。
程湛兮適時地閉上了眼睛,紅唇微張, 予取予求。
她委實不熟練勾引這回事,怕和鬱清棠對視久了, 會忍不住反客為主,把她就地正法, 最起碼也要吻到她哭泣求饒。
而鬱清棠鎖著她柔弱無力的手腕, 腦子遲鈍地轉動著。
她想……
她想……
喉嚨裡在分泌口水,她張口輕聲喚道:“程湛兮。”
程湛兮閉眼應了她一聲,懶洋洋地帶著鼻音和輕笑的一聲:“嗯?”
鬱清棠的手又緊了緊, 在程湛兮凝白的皓腕留下淺淺的紅印。
“程湛兮……”身上的女人又喚, 聲音低了低,透著顯而易見的委屈。
程湛兮心臟咯噔一下, 睜開了眼睛。
鬱清棠居高臨下, 卻沒有半分睥睨的態度, 看起來她才是被欺負的那個,楚楚可憐地向她控訴:“你為什麼不抱我了?”
程湛兮:“……”
程湛兮還能做什麼?
不到一秒鐘, 她支起手肘坐起,將鬱清棠擁入懷裡,溫柔拍她的背哄她。
“我錯了,對不起。”
鬱清棠半是賭氣地抓緊她身前的衣料,不小心領口扯得太大,無意窺見大片美景春光。
鬱清棠心下一慌,連忙鬆了手,待到嚴實遮掩,她又油然生出幾分後悔,在腦海回味。
鬱清棠咬住了唇,暗暗懊惱:她有的自己也有,無非小了一些,有什麼好看。
她內心思緒不斷,程湛兮一概未覺,她隻是不斷在心中歎氣,她都做到這樣了,鬱清棠竟然還不親她。
程湛兮哄好鬱清棠,擁著她一塊躺下,任由對方圈住自己的腰。
鬱清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心裡的那塊地方卻依舊空落落的,亟待補足,她不得章法地往程湛兮懷裡擠了擠,想通過更親密無間的距離來彌補這塊空缺,但隻是杯水車薪。
程湛兮在今晚就隻當自己是鬱清棠的好朋友,任她碰來碰去也六根清淨,平心靜氣,問:“你的耳朵是怎麼好的?”
鬱清棠窩在她懷裡,就差黏在女人身上,說:“我的耳朵本來就是好的。”
程湛兮:“???”
兩人進入長談模式,鬱清棠暫時忘記她想從程湛兮身上得到什麼的渴求,稍稍退開,讓兩人的睡姿更適合談心。
鬱清棠蹙了蹙眉,不知道怎麼和她說。
程湛兮的指尖觸到她眉心,撫平女人攏起的秀眉。
程湛兮察覺自己逾矩,剛要收回,鬱清棠便捉住了她的手,柔柔地握在手裡。
程湛兮心道一聲也罷,由她握著了。
鬱清棠斟酌語句,說:“小時候遇到過一些不好的事,所以才不聽不說話。”她看著程湛兮的眼睛,低聲說,“我沒有故意騙你,我是後來才學會說話的。”
程湛兮“嗯”了聲:“我知道。”
鬱清棠:“我長大以後去看過心理醫生,谘詢過這方麵的問題,醫生說也許是自我保護機製。”
程湛兮模糊的記憶裡,知道鬱清棠大抵童年不幸,今天又了解到她生母早逝,遂體貼地跳過這段,問道:“你搬家以後就直接到了泗城嗎?以後一直在這裡?”
鬱清棠點頭。
“那你這些年過得……”程湛兮本來想問她過得好嗎?卻想起來她初遇鬱清棠那天,她漠然冰冷的眼神;她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原因去酒吧放縱;她在學生聯名上書學校後,茫然地坐在風雨長廊裡,程湛兮讓她不要難過,她說“我不知道”,過後連雅冰來辦公室向她大哭,她才後知後覺地說自己好像有一點難過;她聲音平靜卻蘊含痛苦地讓她忘記那一夜荒唐;她說她除了學習沒有任何愛好,她聽歌隻聽個響兒,看電視隻圖個熱鬨,她說她沒有朋友;她沒有疼愛她的家人,她不知道愛情和友情的區彆。
她一點都不喜歡這個世界。
她怎麼會過得好?
程湛兮喉嚨微哽,眼圈通紅,沒有把這句話問出口。
更令她痛苦的是,她童年認識的聾啞女孩,還是她想憐惜嗬護的心上人。任她將來怎麼溫柔待她,那些經曆過的傷痕再也不能痊愈了。
鬱清棠聽到了她戛然而止的半句話,自動在心裡補上“怎麼樣”,回答道:“我搬回泗城以後就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在特殊教育學校念了兩年書,後來會說話了就轉入了普通小學,一直念完初中高中,考到首都上大學,畢業又回到這裡工作。”
她的人生乏善可陳,寥寥幾語便能交代完。唯一的閃光就是那段遙遠的記憶,她和程湛兮共同的回憶。
程湛兮沒有說話,把臉埋進了女人的頸窩。
鬱清棠很快感覺到了一大片濕意。
相比於白天的嚎啕宣泄,她這次哭得十分隱忍,沒有發出聲音,淚水滾燙,浸濕了鬱清棠的肩膀,又流進鎖骨窩,到處都是濕濕的。
鬱清棠沒有再吃默默的醋,她奇異地從程湛兮哭至顫抖的雙肩裡體會到了她是為誰而哭。
鬱清棠移目望向書桌那塊安靜的空間,五指梳理著程湛兮柔順的長發,像安撫一隻受傷的幼獸。
她總是這樣,對彆人的痛苦比自己還要感同身受。
鬱清棠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其實她並沒有覺得自己過得苦,什麼樣的日子,隻要習慣了便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多年以後,老天爺又再次讓自己遇到了她。
她第一次生出老天似乎待自己不薄的感覺。
即使她的人生今天就結束,她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但她懷裡的程湛兮顯然不這樣認為,她哭得比白天更慘,更洶湧,牙關緊緊咬著,先是忍耐不出聲,後是痛哭失聲。
鬱清棠的心跟著難受起來。
她心疼地捧起程湛兮梨花帶雨的臉,一點一滴吻去她臉上的淚,一邊難過地哄道:“不要哭了,好不好?”
程湛兮哽咽著嗯了聲,用手去抹眼淚。
鬱清棠攔住她的手,把床頭櫃的紙巾盒拿過來,動作輕柔地給她拭去麵頰的淚水。
程湛兮吸了吸鼻子:“我這樣是不是很醜?”
鬱清棠認真端詳她,眼神溫柔,說:“沒有,很漂亮。”
程湛兮差點被她明顯充滿憐惜的目光勾得又淚水決堤,強忍道:“你騙我。”
鬱清棠聲音裡帶上了笑:“我為什麼要騙你?”
她覺得此刻的程湛兮像隻哭紅了眼的兔子,格外惹人憐愛。
程湛兮:“因為……因為你想哄我開心。”
鬱清棠看著她,一本正經地認真道:“我是想哄你開心,但我沒有騙你。”
為了形象也好,為了彆的也好,程湛兮拉著她的手解釋道:“我平時不是這樣的,因為是你,我才這樣。”
鬱清棠嗯了聲。
程湛兮:“你信我嗎?”
鬱清棠點頭:“我信。”她在心裡假設了一下程湛兮為彆人哭成這樣,整個人便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不適,憤怒,嫉妒,種種膠著在一起,僅僅是假設都讓她無法接受!
程湛兮靠在床頭漸漸平複下來。
回憶起方才又一次哭唧唧,程湛兮內心十分坦然。一回生二回熟,她都三回四回了,在鬱清棠麵前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將來上了床,少不得也要反過來被做.哭幾次,就當提前練習了。
程湛兮也講她的事:小學初中高中,出國留學。
她的經曆比鬱清棠豐富多了,小學的時候調皮搗蛋,上課坐不住,動來動去,經常被叫家長,她爸媽是老師辦公室的常客,恰好她哥哥跟她在同一所小學,比她高三個年級,程淵兮就是那種標準的貴公子形象,穿小西裝,打領結,有時候還穿燕尾服,待人接物彬彬有禮,從小時候就是,跟皮猴子妹妹完全相反。程家爸媽沒空的時候,小學高年級的程淵兮就去老師辦公室領妹妹,一本正經地和老師道歉,表示一定會好好教育妹妹,小程湛兮低著頭,一副我錯了的誠懇模樣。
其實兩人從程淵兮進門開始,便偷偷地默契交換眼神。
——看哥哥的,保證沒問題。
——哥哥,我想吃冰激淩。
老師看著這對漂亮的兄妹,再大的氣也消了,隻擺手說下次注意,便放了人。
一出辦公室,程淵兮就把小西裝口袋裡早就準備好的糖果拿出來,剝開糖衣,體貼地送至她嘴邊。
小程湛兮看著糖果搖頭,說:“我想吃冰激淩。”
程淵兮說:“先墊墊,待會給你買。”
小程湛兮眨巴眨巴眼睛,說:“可是媽媽不讓我吃。”
程淵兮神色閃過猶豫,看見妹妹可憐的眼神,拍拍胸脯,稚嫩的嗓音道:“哥哥讓吃,哥哥給買。”他把糖果往前遞了遞,說,“兮兮乖,先吃糖。”
小程湛兮這才把糖咬進嘴裡。
小程湛兮那段時間冰激淩吃太多,吃得拉肚子。程夫人便斷了她的冰激淩供應,誰知道她兒子瞞著大人悄悄給妹妹投喂,小程湛兮又開始拉肚子,伴隨而來的還有發燒,住進了醫院打點滴,把程爸爸和程夫人嚇得夠嗆。還沒等他們想到這一層,程淵兮站在妹妹病床前哇的一聲哭了,說不該給妹妹吃冰激淩雲雲,哭得那叫一個慘。
程湛兮說到這,對鬱清棠道:“其實我都沒什麼印象了,都是我媽後來告訴我的。當然,我哥打死都不承認他有過這段糗事。但是……”
鬱清棠隨著她的講述在腦海裡想象那個調皮的程湛兮,聽到她停頓,偏頭看向她。
程湛兮說:“我爸用相機拍下來了,穿著燕尾服小西裝的男生,張著嘴嚎啕大哭,滿臉的眼淚。嘖。”
鬱清棠笑起來:“你哥也是心疼你,你還笑話他。”
程湛兮道:“咦?你不也在笑嗎?”
鬱清棠摸了摸自己唇角上翹的弧度,說:“好吧。”她眸子也彎起來,說,“確實挺好笑的。”
程湛兮:“哈哈哈哈哈哈。”
鬱清棠唇角越翹越高,把臉埋進女人肩窩,緊接著胸腔裡傳來沉悶的震動聲。
程湛兮撫著她的後背,說:“笑出聲嘛,忍著乾嗎?”
鬱清棠忍笑道:“不要。”
程湛兮靈機一動,手伸向她咯吱窩。
鬱清棠小聲驚呼,仰麵躺倒在床上,程湛兮的手追了過來。
鬱清棠顧了咯吱窩顧不了腰,左支右絀地抵擋著程湛兮的手,艱難忍耐著湧到喉嚨口的笑聲。
程湛兮鍥而不舍地撓她癢癢肉。
鬱清棠忍得難受,低低地喘著氣,求她饒過自己:“不要……”剛說了兩個字,笑聲越來越難忍,她悶哼了一聲,把臉埋進枕頭裡,喉嚨裡泄出幾分隱忍的嗚咽。
程湛兮:“……”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倆在不可描述呢。
鬱清棠做好了要遭受折磨的準備,卻不料程湛兮把撓她癢癢的手收了回去。
鬱清棠隱約湧上幾分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