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清棠敗下陣來:“……好吧。”
弟弟瞠目。
鬱清棠交了錢,拿了八支箭矢。
她第一次玩投壺,沒想到準頭還不錯。除了第一次沒經驗偏得太遠,逐漸調整過來,到第三支箭便中了,之後全中,隻見她靈活的手腕輕輕一抖,一支箭便輕巧地投進壺中,碰撞出的聲音清脆。
圍觀群眾高聲喝彩:“好!”
婷婷在人群最前麵用力拍手,鬱清棠眼神掃過她激動得通紅的臉,微微恍惚。
晚上看了煙花回來,鬱清棠和程湛兮視頻。
程湛兮問她:“今天做什麼了?”
鬱清棠答:“白天和表弟表妹去了古鎮,晚上去河邊看煙花。”
程湛兮挑了挑眉。
不是舅舅家的兩個孩子了?
“古鎮有什麼好玩的嗎?”
“我玩了投壺,還……還可以。”
“你怎麼突然結巴了?”程湛兮笑。
鬱清棠也不知道,就是突然結巴了一下,她手撐著額頭笑起來。
程湛兮敏銳地覺察到她今天心情不錯,跟著笑起來。
日曆上劃去一天,打了個叉,離相見的日子還剩下八天。
鬱清棠在家無事,春節前經常來陪她的向天遊也要陪著向康走親戚了,然而一個跟屁蟲倒下了,兩個跟屁蟲站了起來。經過了一天的古鎮之行,婷婷和軒軒發現鬱清棠並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樣不近人情,相反是個脾氣很好的漂亮姐姐,便喜歡上了親近她。
鬱清棠出門偶爾會帶上他們,然後一起吃午飯,傍晚再回來。晚上樓下切了什麼水果,軒軒在姐姐的支使下,端一盤上樓,敲開鬱清棠的門給她送進去。
孩子們喜歡鬱清棠,舅媽跟著改變了態度,接著是舅舅,外公外婆,雖然不至於噓寒問暖,但有什麼事情,都會多問她一句,有什麼好吃的,也想著要留給她一份。在這個家裡,鬱清棠第一次不像個局外人,永遠默默注視著他們的合家歡。
其實舅舅一家每年都會回來過年,年年如此,但今年卻有了不同,鬱清棠知道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因為程湛兮。
她不是焰火,是永升不落的太陽。
正月初六,舅舅一家離開泗城。
鬱清棠給婷婷和軒軒送了禮物,沒想到婷婷也給她準備了禮物,很小姑娘家的禮物——一個毛絨玩偶。
程湛兮在視頻那頭扼腕道:“哎呀,我本來想送你的,來遲了一步!”
鬱清棠表現得很喜歡這個玩偶的樣子,說:“那怎麼辦?”
程湛兮說:“那我隻能以身相許了。”
鬱清棠聞言看向她。
程湛兮認真地回視她。
鬱清棠不知為什麼跳過了這個話題,道:“你明天忙嗎?”
程湛兮年後的安排除了走親戚就是朋友聚會,她朋友太多了,每個人都邀請她,她實在聚不過來,索性自己帶頭攢了個局子,把朋友們“一網打儘”,就在明晚。
程湛兮答:“和朋友聚餐,應該會通宵。”
鬱清棠:“是不是沒時間視頻了?”
程湛兮沉吟道:“還是可以有時間的。”
“嗯?”
“唔,你讓我的朋友們見見?”
屏幕突然黑掉,鬱清棠把鏡頭擋住了。
程湛兮哭笑不得:“我隨口說說的。”
鏡頭晃動兩下,鬱清棠的臉重新出現在屏幕裡,眼神沉靜,一言不發。
程湛兮拿不準她在想什麼,便不再提讓她見朋友的事。
許久以後。
“還有三天。”程湛兮看著屏幕裡的女人,由衷歎息了一聲,她心裡的思念沒有隨著視頻通話而減輕,反而越發的濃烈。
“四天。”鬱清棠糾正她。
今晚還沒有過十二點,所以還是初六。
“鬱清棠。”
“嗯?”
“你思念我嗎?”
視頻和電話不一樣,鬱清棠可以坦然地在看不到程湛兮的臉時那樣說,此刻卻熱氣不住地往臉上湧,刹那間紅了耳朵。
“你思念我嗎?”程湛兮還在問。
鬱清棠把臉埋進了枕頭裡,雪白脖子紅了一片,不作回答。
程湛兮柔下了聲音:“我思念你。”
竹林的風靜了一下,又再次吹動起來,無形的風穿過窗欞,吹皺了鬱清棠的心湖,久久不能平息。
風吹了一整夜。
鬱清棠早上起來,走到桌前,用筆將日曆上昨天的日期劃去。
正月初十,沿海冷空氣來襲,泗城氣溫驟降到0℃以下,湖水結冰,天寒地凍,街上除了必須上班的社畜和環衛工人,幾乎看不到人。
同時京城暴雪,天氣惡劣,從首都機場起飛的航班可能延誤或者取消。
程湛兮買的是上午的機票,預計抵達泗城的時間是中午十二點。
鬱清棠六點半出門,坐最早的公交車班次前往機場,因為陰天,本來該蒙蒙亮的天色連太陽的影子都見不到,窗外漆黑,宛如深濃的夜。
路燈的光透過車窗映在鬱清棠臉上,忽明忽暗。
她的雙手攥緊了自己放在膝上的包。
七點半,鬱清棠抵達機場接機口,電子告示牌上一大半的航班時間那欄變成醒目的紅色,顯示“Dey”(延誤)。
程湛兮乘坐的航班信息因為距離起飛時間還早,暫時沒有更新。
與此同時,程湛兮到達首都機場。
程湛兮一手推著行李箱,快步走在機場大廳內,給鬱清棠打電話:“我到了,現在去換登機牌。”
鬱清棠低低地“嗯”了一聲。
程湛兮問:“你出發了嗎?”
鬱清棠坐在機場的長椅裡,看著麵前屏幕滾動的航班信息,聽不出異常地說:“還沒有,我剛吃完早餐。”
程湛兮看了眼機場大廳的玻璃窗外,天色陰沉,大雪紛飛,秀眉微蹙。
程湛兮溫柔道:“我今早收到航空公司的短信,說可能延誤,你不用急著出門,我登機了告訴你,你再從家裡出來。”
鬱清棠默了默:“我知道。”
程湛兮排進了托運行李的長龍,問道:“家裡的天氣怎麼樣?很冷嗎?”
家裡?
鬱清棠為她自然的用詞心口微熱,驅散了手腳的冰涼,凝滯的血液也緩慢地流動起來。
“有一點。”鬱清棠聲音有些軟地回答她。
“出門記得戴耳罩,圍圍巾,戴手套,衣服穿厚一點,你那麼瘦,穿多了也不會顯胖。我要是看到你穿少了會生氣的。”
“知道。”鬱清棠乖乖地應,攏緊了大衣領口。
程湛兮聽她說話心都要化了,恨不得立刻插上一對翅膀飛過去。但她沒有翅膀,隻能坐鐵疙瘩回去。
程湛兮握緊了手機。
身後有人催促,程湛兮看著前方不知什麼時候上前的隊伍,往前走了幾步,低柔道:“我很快就回去了,你等我。”
“嗯。”
程湛兮一直沒掛電話,直到進安檢口。
程湛兮進了VIP候機室,兩個穿著製服的機場工作人員分列門口,最裡麵的電子屏上暫時沒有程湛兮航班次的延誤信息,鬆了口氣。
程湛兮在沙發裡坐下,給鬱清棠發消息。
【我到候機室了】
【嗯】
程湛兮倒了杯咖啡,拿了碟甜點回來,和鬱清棠閒聊。
越臨近見麵,越沒什麼話好聊,不是沒話說,而是不想輕易出口,想留到那時那刻。
起飛前一個小時,程湛兮低頭看了眼桌上的登機牌,兩隻手握住了膝頭的布料。她南來北往飛過這麼多次,第一次產生緊張和焦急的情緒。
“前往泗城的旅客請注意……”
程湛兮心頭一跳,豎起了耳朵。
“您乘坐的XXXX航班因天氣原因,不能按時起飛,起飛時間待定。在此我們深表歉意,請您在候機廳休息,等候通知。”
程湛兮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準確無誤地對過廣播裡出現的航班次,蹙起眉頭。
【航班延誤了】
鬱清棠在收到程湛兮的消息之前,便看到接機口滾動的電子信息屏上,從首都飛往泗城的XXXX航班後麵突然跳出來變紅的“Dey”字眼。
鬱清棠低頭打字:【沒事,那我晚點出門,你登機了告訴我】
程湛兮:【好】
……
預計登機時間已經過去,接近起飛時間,程湛兮站了起來,走到候機廳門口,問守在那裡的工作人員:“請問XXXX航班什麼時候能夠起飛,能確定大概時間麼?”
工作人員自然是不知道,禮貌地表示歉意。
程湛兮回到裡麵,為了不妨礙其他人,她選擇坐下,指尖挨個掐過其他的指節。
十點整。
VIP候機室有人坐不住了,在裡麵焦慮地走來走去,拿著手機在打電話。
“延誤了,飛不了。”
“你急?我不著急嗎?我跟人約好了下午的會!”
“你知道我談這個客戶談了多久了嗎?馬上就要簽合同了!”他聲音越來越高,渲染了候機室急躁的氣氛。
有位女士也站了起來,高跟鞋敲在地麵,噠噠噠,噠噠噠,走到候機廳門口又回來,和程湛兮問了一樣的問題,也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剩下的人頻頻看腕表,臉上都寫滿了著急。
“尊敬的旅客請注意……”
走動的人都停了下來,迎接一輪接一輪的播報。
“您乘坐的XXXX航班因天氣原因,不能按時起飛,起飛時間待定。在此我們深表歉意,請您在候機廳休息,等候通知。”
這是十一點半起飛的航班。
機場外麵的跑道雪花紛紛揚揚。
電子屏上已經全部淪陷,起飛時間那欄紅通通的“Dey”。
反正大家都飛不了,急也沒用,在這樣的現狀下,候機室裡反而靜了下來,各歸各位,背地罵娘。
程湛兮捏著登機牌,從十點等到十一點,十一點等到十二點。
程湛兮在候機室揀了份自助餐,放在桌前,右上角擺著小蛋糕,給鬱清棠拍了張照片發過去。
鬱清棠點開照片,疑惑打字:【機場這麼多吃的嗎?】
她記得上次她延誤隻發了泡麵和飲料。
程湛兮:【你之前都坐經濟艙嗎?】
鬱清棠微愣:【嗯】
程湛兮:【下次坐商務艙,你可是有一棟樓的富婆】
鬱清棠無意義地扯了扯唇角,看向空無一人的接機出口。
本來現在程湛兮應該到了。
手機震了下。
程湛兮:【吃午飯了嗎?】
鬱清棠麵不改色:【正要吃】
程湛兮:【吃的什麼?】
鬱清棠:【紅燒肉、豉椒蒸排骨、茄瓜煲、西紅柿炒蛋】
程湛兮:【看餓了,拍給我看看?】
鬱清棠:【我吃飯去了】
程湛兮笑笑,用勺子舀起盤子裡的炒飯,一口一口地填飽自己的肚子。
下午兩點。
程湛兮乘坐的從首都飛往泗城的航班因天氣原因無法起飛,最終取消,該航班次的信息從滾動的電子顯示屏上消失。
程湛兮改簽明天同航司同航線的航班,程家的司機到機場把她接回了家。
宋青柔第一次看到女兒進家門沒精打采、心事重重的樣子,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隻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傭人給她溫了杯牛奶送過來。
程家有私人飛機,但是專機起飛需要提前報備,且按照現在的天氣,自家飛機估計也飛不了。
程湛兮勉強朝宋青柔笑了笑。
宋青柔摸了摸她的長發,柔聲道:“喝了牛奶睡一覺吧,天氣預報說今晚雪就停了,明天肯定能飛,也不差這一天時間。”
程湛兮點頭,抿了口牛奶,說:“我知道。”
宋青柔道:“彆皺著眉頭了,媽媽心疼。”
程湛兮深吸一口氣,再次綻出一個笑容。
宋青柔:“餓不餓?要不要再吃點彆的?”
程湛兮搖頭,把空牛奶杯放下,撐著膝蓋起身:“不用了媽媽,我有點累,想回房間休息一下。”
程湛兮的行李箱還放在客廳,她拖著沉重的步伐上樓,進了三樓的臥室,關上了門。
泗城是個小地方,和隔壁市共用一個機場,首都飛往泗城的航班就這一班,高鐵也是一樣,都是上午出發,已經沒有再去泗城的車次了,除非她真的長出翅膀,否則無法飛越一千公裡的距離。
雖然隻延後一天時間,但期待的落空讓程湛兮的心情前所未有的低落,緊隨而來的是身體疲憊。
程湛兮:【我想睡一覺】
鬱清棠坐在機場的長椅裡,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一動沒有動過,回複程湛兮:【睡吧,午安】
程湛兮拉高了被子,將臉一起蒙住。
鬱清棠抬起頭,靜靜地凝望高處那塊電子顯示屏,平靜地等待程湛兮明天的航班信息再次出現。
晚上程湛兮找鬱清棠視頻,鬱清棠拒絕了。
程湛兮給她打電話,她也拒絕了。
程湛兮擔心不已,給她發語音:“怎麼了?”
鬱清棠回複:【沒什麼,我今天想早點睡】
程湛兮想不通她為什麼要拒絕視頻和電話聊天,但既然明天就會見麵,不如把一切放到見麵聊。睡前她和鬱清棠確認:“你會來接我吧?”她最怕的情況就是鬱清棠不給理由突然消失。
鬱清棠肯定道:【會】
程湛兮:“晚安。”
鬱清棠:【晚安】
夜晚的機場比白天更加安靜,開著清潔車的保潔阿姨一趟一趟地路過坐在長椅的女人身旁,她低著頭,一動不動,仿佛凝成了一座雕像。
夜越來越濃。
天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鬱清棠抬起了頭,手腳的關節生了鏽,腰背酸麻得不像是自己的。
她緊緊咬住蒼白下唇,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扶著椅背吃力地站了起來,慢慢地活動開手腳。
九點半,程湛兮乘坐的航班準時從首都起飛。
飛機十二點落地,十分鐘後,鬱清棠接到程湛兮的電話,說她在等行李。
再二十分鐘,程湛兮推著行李箱的身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裡。
鬱清棠視野漸漸模糊,她低眸飛快地眨去淚水,朝著前方露出了淺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