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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婚之後 玄箋 16619 字 9個月前

“我要退婚。”

停在枝頭的麻雀撲騰著翅膀飛走了, 在青磚黛瓦的屋頂上方劃過,背後是湛藍的天空。

花瓶裡的桃花已經謝了,衛庭玉讓傭人不要換新鮮的, 日夜對著這枯敗的深褐色枝條。

聽到鬱清棠這麼說, 他絲毫不意外, 甚至久違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鬱清棠一個字也不想和他多說, 道,“我要退婚。”

麵如冠玉的男人清淺地揚了一下唇角, 說:“好啊。”

鬱清棠聽著那邊的話一愣。

就這樣?

這麼簡單就答應了?

鬱清棠都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衛庭玉不同意退婚的話, 她就向程湛兮和盤托出,然後和程湛兮私奔。現代社會難道他還能讓人將自己綁回去不成?

鬱清棠薄唇微抿,心裡有些沒來由的失落。

衛庭玉撚起花瓶裡的桃花枝,襯得他手背膚白若雪,倚坐在窗前,宛如一幅絕世名畫。

傭人看著他掛斷電話以後就一直嘴角噙笑, 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

傭人大著膽子上前, 問道:“七小姐的電話麼?”

衛庭玉“嗯”了一聲, 不似先前提到她便神色冷峻。

衛庭玉說:“她要退婚。”

傭人小心翼翼地笑:“可能是有了意中人吧。”

衛庭玉懶洋洋地又“嗯”聲,低頭把玩那節桃枝。

傭人說到這, 眼底湧出些許懷念, 道:“三少爺以前也是這樣的,一遇到……”傭人頓了頓, 略去不提, 道, “七小姐真的像極了您。”

容貌像母親,性格像父親, 若是鬱辭沒有去世,該是世上最幸福的三口之家。

但這世界上沒有如果。

傭人看著衛庭玉長大,相當於他的半個親人。看著他生在勾心鬥角的衛家,從未見麵生母一麵,從厭世自我隔絕,一點一點地在鬱辭的影響下脫胎換骨,人生美滿,二十幾歲意氣風發,月下花前,求親成婚,衛家的三少爺夫婦名滿京城,真如神仙眷侶,但是峰回路轉後不一定是柳暗花明,也可能是萬丈深淵。

鬱辭是他的命,他連命都沒了,怎麼會有心再去瞧世界一眼,瞧其他人一眼。

他什麼都不在乎,包括他自己。

衛庭玉停下來,慢慢地問了句:“一遇到什麼?”

傭人低下頭,說:“少奶奶。”

衛庭玉把花枝放在案前,溫和地說:“和我講講她吧,我最近記憶越來越壞,好多事情都忘記了。”

傭人說:“好。”

傭人開始說他們的初遇。

當年鬱辭還是在美院念書的大學生,衛庭玉寫得一手好字,本人也是個才子,和學院的教授熟識。有一回去找教授,教授恰好有課,他便走進教室,坐到角落的位置。他膚白唇紅,皮膚細膩,五官比女人還要精致,隻是渾身散發著拒人千裡的冰冷氣息,讓人不敢接近。

他年紀很輕,成名也很早,坐在那裡被當成了學生。

“同學,請問這裡有人嗎?”一道乾淨得如石上之溪的女聲在耳旁響起,她有一雙墨玉般通透的眸子,烏黑長發因為微微彎腰垂落在身前,發尾不小心掃到了他的鼻尖。

有點癢。

穿著白色長裙的女生撲哧笑了,說:“不好意思。”

她抬指將長發勾到耳後,一張幾乎讓人忘記呼吸的容顏徹底暴露在人前。

“沒有。”衛庭玉清冷道,不為所動地轉回了頭。

旁邊的椅子按下來,女生坐在了他身邊。

女生推來一張紙:我叫鬱辭,你叫什麼名字?

衛庭玉掃了眼,沒理會她。

女生不惱,過了會兒畫了張畫,推給他。

畫的不是衛庭玉,是她自己,寥寥幾筆,栩栩如生。

衛庭玉嘴角要笑不笑地提了一下,偏頭抿去唇邊的笑意。

女生提了個名,鬱辭。

比起她的畫,字要普通許多。

衛庭玉鬼使神差地接過她手裡的鋼筆,筆鋒淩厲地在紙上書下兩個字,他是年輕的書法家,一字千金,外行人也能看出來的漂亮。

二十歲的鬱辭看了他一眼,很是驚訝。

後來衛庭玉才知道,鬱辭當時想的是:以為你隻有一張臉,沒想到還有點才華。

當時的衛庭玉有些後悔搭理她,神色更冷淡地看向前方講課的教授。

她身上很香,衛庭玉非但不近女色,而且不近任何人,為了分辨她身上的香氣,他一節課都在走神。

鼻尖很癢,好像她柔滑的發絲,掃過來,掃過去。

傭人沒跟著衛庭玉出門,這些都是衛庭玉後來轉述給他的。向來冷心冷情的三少爺在書房提著毛筆練字,麵含淺笑地說起遇到的一個奇怪的人,一個女人,傭人在旁替他研墨,看見他宣紙上的《祭侄文稿》慢慢地都變成了同一個名字。

鬱辭。鬱辭。鬱辭。

傭人歪頭看著,說:“她叫鬱辭嗎?”

衛庭玉脫口道:“你怎麼知道?”

傭人對著他麵前的宣紙,努了努下巴。

傭人被惱羞成怒的三少爺趕出了書房,嬉笑著關門前看見衛庭玉抬手蓋住了自己的臉,露出來的耳朵通紅。

鬱辭追的衛庭玉,初衷是見色起意。三少爺回回見她都被調戲,一邊假裝高冷一邊享受,回頭還要和唯一能說話的傭人明為抱怨實則炫耀,今天鬱辭對他做了什麼什麼,她怎麼這樣?怎麼會有她這樣的女人?說起她麵頰泛紅,宛如一個懷春少女。

後來他們在一起了,沒過多久就結婚了。

他們倆門不當戶不對,但沒有影響夫妻倆的感情。

衛庭玉很依賴鬱辭,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一會兒不見她就要找。他們倆趣味相投,什麼都不做都能滔滔不絕聊上一整天。鬱辭畫畫,落款全是衛庭玉寫的,衛庭玉的書法,鬱辭單獨給他設計了一個印章,他們的作品,都帶著另一半的印記,成就了一段美談。

結婚四年,還是五年?鬱辭想要一個孩子。

衛庭玉起先沒有答應,因為鬱辭身體不好,娘胎裡落下的病根,醫生不建議懷孕,說會損害母體。

後來挨不過鬱辭的軟磨硬泡,同意要一個孩子。

他每天監督鬱辭的飲食,親自下廚給她調理身體。一年以後,鬱辭懷孕了。

一切都很順利。

誰能料到會出意外呢?當年的孕產婦死亡率在萬分之七左右,鬱辭就是那七個人之一。

不應該是這樣的。

傭人看著躺椅裡睡著的衛庭玉,聲音漸漸弱下來,輕手輕腳地拿起旁邊的薄毯,展開蓋在了他身上,擦去他眼角的晶瑩。

暮春的風透過窗戶,花瓶裡幾截枯敗桃枝吹得晃動,桌案上的宣紙嘩嘩作響。

傭人上前關了窗戶,屋子裡徹底安靜下來。

傭人退出去,帶上了門,留下躺椅鬢角微霜的男人,沉淪在他唯一真正活過的那段夢境裡,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

程家。

隨著一場一場的雨水,天氣漸漸炎熱起來。衛庭玉在玄關脫下長風衣,身材越發消瘦,在程頤的帶領下進了一樓會客的書房。

衛庭玉轉過身來,向程頤躬身行了個大禮。

程頤及時扶住他,道:“怎麼了親家?”

旁邊的宋青柔趁著程頤沒發現,趕緊把伸出的手收回身後。

衛庭玉躬身不起,把這個禮行完。

三人落座,對麵的衛庭玉手搭在膝蓋上,看向麵前的兩人,誠懇道:“我這次來,是來道歉的。”

“道什麼歉?”程頤夫婦不解。

……

“退婚?”剛踏進家門的程淵兮聽坐在沙發裡的宋青柔說了這個消息,青年臉色一下子沉下來,他扯了扯領口的領帶,“他說結親就結親,說退婚就退婚,把我們程家當什麼了?”

宋青柔道:“你爸爸也是這樣說的。”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程家是心善,但不代表好欺負。本來同意結婚就是出於道義,他們家沒必要趟衛家的渾水。

程淵兮問:“理由呢?”

宋青柔道:“他女兒反悔了。”

程淵兮把領帶和西裝外套搭在沙發靠背,僅著裡麵一件白襯衫,袖口折到結實小臂,聽他媽媽繼續說。

宋青柔道:“你衛叔叔說她是突然反悔的,在此前他也不知道,不奢求我們能原諒,但這個婚應該是結不了了,迄今為止婚禮籌備的開支他一個人出了,十倍賠給我們。”

程淵兮道:“咱們家缺這點錢嗎?”

宋青柔道:“但確實沒有辦法,總不能硬綁著人結婚吧。”

“衛小姐。”程淵兮自顧自道了聲,說,“衛清棠是吧?她今年多大了?”

宋青柔說:“和你妹妹同年的。”

程淵兮道:“那也有二十七八歲了,本來她不露麵沒什麼,現在不露麵還要反悔,讓衛叔叔代她悔婚……”

程淵兮冷笑了聲。

他沒說完,但宋青柔已理解了他的意思。作為一個成年人來說,毫無責任擔當,實在令人失望,程家不結這門婚事是對的,就算假結婚娶回來一個乾女兒,宋青柔也不希望是這樣的人。

程淵兮從果盤裡拿了個橘子,邊剝邊問:“爸爸怎麼說?”

全京城都知道程家要和衛七小姐聯姻,雖說請帖還沒印發下去,但為了做給大家看,架勢擺得很大,熱熱鬨鬨的,沒想到現在成了京城的笑話——如果婚約解除的話,程家的臉麵何在?

哥哥妹妹,妹妹哥哥的,程家這代兩個孩子都牽扯進這樁婚事裡,外麵的人大部分都分不清,兩兄妹被衛七小姐始亂終棄,這樣的名聲?以後她一雙兒女怎麼抬頭做人。

宋青柔接過兒子剝好的橘子,說:“你爸爸同意了,但有個條件。”

程淵兮看著她。

宋青柔:“讓衛清棠公開露麵,把悔婚的責任攬到她頭上,程家必須清清白白,不能有損程家清譽。”

宋青柔直接叫對方的名字,可見是非常惱火了。

程淵兮問:“衛叔叔怎麼說?”

宋青柔道:“他說要回去和她女兒商量一下。”

程淵兮嗤道:“這還有什麼好商量的,彆到時候又是衛叔叔出來說話。”

宋青柔神色古怪。

程淵兮:“媽你怎麼了?”

宋青柔又在腦補父女禁忌大戲,不知道這出戲演到哪裡了,是衛清棠最終還是決定不遵從父親的意誌想陪他度過最後的歲月嗎?哪怕之後孑然一身?衛庭玉拗不過女兒的意誌,所以遂了她的願,寧願得罪程家?

宋青柔把最後一瓣橘子放進嘴裡,說:“沒什麼。我和你爸爸想著,是不是先私底下見一麵,萬一衛小姐有什麼難言之隱呢?我和她媽媽畢竟朋友一場,不想到頭來鬨得這麼僵。”

程淵兮道:“我去見她。名義上她還是我的未婚妻,她要是不肯來,那我就親自去見她。她在哪兒?”

他倒要看看這位衛七小姐是何方神聖。

***

方文姣看著鬱清棠掛斷電話,麵無表情地轉身上樓。

方文姣叫住她:“默默。”

鬱清棠回頭。

方文姣指著座機電話,聲音裡添上了一分小心,問道:“你爸怎麼說?”

鬱清棠一共就說了兩句話。

——我要退婚。

——沒有為什麼,我要退婚。

態度很是強硬,又冰冷。

之後過了幾秒鐘,對麵似乎說了句什麼,就掛了。

方文姣兩頭擔心。

鬱清棠說:“他答應了。”

“答應什麼?”

“答應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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