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2 / 2)

她剛將衣物收好,劉全就拄著拐棍找上了門。

此人身殘誌堅,先前為了來學府找陸書瑾的麻煩,愣是忍著痛跟爹娘說沒事,來了學府之後便不能找理由曠學,隻好瘸著腿堅持上學。

他先是假模假樣地誇了陸書瑾幾句,道她代寫的策論果然蒙混過關,讓她再接著寫,順道遞上了今日夫子留的課餘題目,剩下的也不欲與她多說,又一瘸一拐的離開。

這些課餘作業甲字堂也不是每日都有,所以陸書瑾晚上有空閒,將劉全拿來的題目細細琢磨,先寫了一篇細致的注解,吹乾墨跡放到一旁,才又開始隨筆寫讓劉全拿去交差的注水文章,之後早早吹燈入眠。

睡足了時辰,隔日陸書瑾早早醒來。

海舟學府的規矩頭一條便是尊師重道,是以極其重視每年一度的拜師禮,要所有學生都要正衣冠,淨手焚香,結隊進入禮祠行拜師禮,所有學生都不得缺席,所以吳成運才會斷言蕭矜也在場。

陸書瑾換上院服,將長發束在方帽之中,輕捋一把垂在兩邊肩頭的長纓,雪白的軟紗仿佛將顏色印在她的麵容上,顯得皮膚細膩潔淨。而她的眉毛又黑得純粹,眼眸更是像精心打磨的曜石般蒙上一層微光,就算臉上沒什麼表情卻沒有顯出拒人千裡的冷淡,宛若盛著朝露的嫩葉,往簷下一站,襯出脫俗二字。

一出門,屋外陸續趕往食肆的學生皆是一身月白院服,朝陽升起後的光芒偶爾在衣襟金絲線所繡的蓮上描繪一瞬,放眼望去如一朵朵蓮花簇擁,這景象極為賞心悅目。

海舟學府到底是與眾不同的。

陸書瑾跟著眾人在食肆吃了飯,便趕去禮祠,周圍是人也越來越多,皆站在禮祠堂前的空曠之地上。夫子們早早等在那處,每人身邊立著木牌,上麵寫著各個學堂,學生們雖然站得散亂,但都尋著自己學堂的木牌站,也算是亂中有序。

陸書瑾沒急著上前,站在不遠處往人群中眺望,掃了一圈並未見人,她也不著急,就站在樹下靜靜地等。

學生陸續從她麵前經過,偶有人側目朝她投來目光,飄過一兩句議論,認出她是今年招收的三個寒門學生之一。

等了約莫一刻鐘,沒等到蕭矜,倒是將喬百廉給等來了,他看到陸書瑾一人立在樹下,便轉步走來。

走到近處陸書瑾也看見了他,立刻往前迎了幾步,端正行禮,恭敬道:“先生安好。”

禮節周到,天賦過人,模樣又乾淨漂亮,喬百廉是怎麼看怎麼滿意,笑容不知不覺就掛在臉上,溫聲問道:“何不進去,站在這裡作甚?”

陸書瑾便道:“禮祠堂前人多略微喧鬨,易擾學生思考,便想先在此處將昨夜看書的疑點思慮清楚。”

喬百廉作為夫子,自是要為學生解惑的,就問道:“有何疑問?”

陸書瑾剛要開口,忽而聽到不遠處有人喊了一聲“蕭哥”,瞬間引走了她的注意力,她抬眼循聲看去,就在諸多身著月白院服的人中看到了蕭矜。

他個頭高,是隨便掃過去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存在。與其他學生一樣,他身著月白院服,頭頂羊脂玉冠,束起的馬尾隨意地散落在肩頭,清爽的晨風自他背後掠過,偶爾撩起一兩簇碎發拂過精致的眉眼,麵上還帶著睡不醒的惺忪。

顯然他的衣料與彆人的不大一樣,外麵籠著的雪色軟紗經日光一照,竟煥發朦朧的斑斕之色,如書中所描繪的仙鮫之紗似的漂亮。

蕭矜便是如此,儘管他文不成武不就,整日無所事事地混日子,但就是處處彰顯著與旁人的不同。

他神色懨懨,約莫是厭倦早起,身邊圍著四五人,前前後後地喊著蕭哥,周遭的人皆遠離,使得這個小隊伍更加突出。

喬百廉見他這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也忘記了還在等陸書瑾提出困惑,往旁走了兩步喊道:“蕭矜,你給我過來!”

蕭矜被這一聲喊得清醒不少,這才發現喬百廉站在不遠處的樹下,眸光一轉,又對上陸書瑾那雙黑得沒有雜質的眼眸,低低嘖了一聲。

那些圍在他身邊的幾個學生,一見到喬百廉當即嚇了一大跳,也不忙著巴結蕭矜了,朝喬百廉行了一禮便匆匆離去。蕭矜被喬百廉瞪著,隻好轉了個方向朝樹下走來,到了跟前朝喬百廉見禮:“先生安好。”

蕭矜平日行事混賬,又不受管束,喬百廉對他的要求標準一降再降,今日見他穿著整齊俊朗又沒有來遲,難得規規矩矩,心中已是非常滿意,臉色也緩和不少,說道:“跟你說過多少回,不許在學府拉幫結派,怎麼走到何處身邊都跟著一堆人?”

蕭矜壓著不耐煩,語速緩慢地說:“是他們自己要圍上來的,夫子又常說不可與同窗衝突,我總不能揍他們啊。”

喬百廉用眼睛瞪他,“這時候你倒想起來夫子們平日的教導了,前幾日在學府裡動手打人的時候怎麼沒想起來?”

蕭矜又道:“喬伯,你也知道我腦子愚笨,生氣的時候腦子裡就什麼也不記得了,冷靜之後回想起那些教誨,我也是後悔不已。”

三兩句話,又將喬百廉惹怒,“你若是當真會悔過,便不會動兩次手!”

蕭矜耷拉著眉眼,並不回應,表麵上看上去像是乖乖受訓,實則眸中滿是散漫,是個油鹽不進的主。

陸書瑾原本安靜站在旁邊,見這三言兩語之間喬院長又要生氣,忙開口道:“先生莫氣,蕭少爺應當是真心悔過,那日被唐先生訓斥之後也是誠心領罰,將禮祠認真打掃了一番。”

喬百廉聽言,便想起前兩日唐學立還曾在他麵前誇讚過蕭矜交上來的罰寫策論內容進步不少,顯然是下了功夫寫的,心知蕭矜這小混球能有一點進步已經算是大好事,當鼓勵才是。

於是他也消了氣,順著陸書瑾遞來的階梯下了,說道:“你先前罰寫的策論我看了,確實是有提升,看在你認真悔過的份上,我便不追究你毆打同窗過錯,日後不許再犯。”

蕭矜低低應了一聲,垂下來的目光不經意一晃,看向了邊上站著的陸書瑾。

恰逢陸書瑾抬頭,與他對上視線。到了這樣近的距離,他才發現陸書瑾的眼眸黑得厲害,像暈開了墨,看起來極為乾淨純粹,襯得她白皙麵容和身上所穿的月白雪紗都一塵不染。

他恍然想起海舟學府開課那日,他就站在後麵聽得包子攤的那幾人編排自己,一個包子砸過去的時候,陸書瑾扭頭看來。其他人都臉色劇變,縮著腦袋眼神閃躲,隻有她目光炯炯,毫不避讓地盯著他。

那個時候蕭矜還在想,這是哪裡冒出來的硬茬兒,說了他的壞話被逮到,還敢如此用眼神挑釁他。

蕭矜思緒飄遠,看起來心不在焉,又被喬百廉說了兩句,之後就領著他一同前往禮祠前。

臨走前他又朝陸書瑾看了一眼,卻見她彎著眼眸揚起唇,忽而對他露出一個笑來。

這笑容中沒有半點諂媚和討好,無比澄澈,如品相上好的白瓷般漂亮,讓蕭矜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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