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2 / 2)

“蕭矜!快走!你爹派的人追過來抓你了!”門外傳來另一人的聲音。

那小少年就立馬轉頭跑了,隻餘下一個風風火火的背影。

小姑娘看著他跑出了屋子消失不見,再一低頭,手中的簽子上正是兩個紅色的字體:大吉。

“蕭矜……”她低聲呢喃著。

在遇到蕭矜之前,陸書瑾從不知這世上會有一個人像熾熱的朝陽,可以散發出如此耀眼的光。他的笑好像是能給萬物枯竭帶來生機的春風,讓陸書瑾明白,這世上是有人可以活得燦爛而熱烈,並非隻是在陰暗潮濕的房中,吃著寡淡的涼菜,穿著單薄的布衣,麵對著一日又一日的黑暗。

最後她帶走了那根上上簽。

回去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陸書瑾都坐在門檻上接著天光用燒過的炭塊在紙上寫字,去猜測“蕭矜”是哪兩個字。

她寫了很多,最終也沒能猜中。

那破舊的小院之中還是一如既往的潮濕孤僻,天一黑就沒有半點光亮,陸書瑾摳摳搜搜大半年,攢下的第一筆錢就是拿去買了燭燈,為她的黑夜帶來光明。

她在燈下寫字,看書,堅信隻要堅持如此,將來的她一定也能有更燦爛的活法。

多年過去,身邊的許多東西都全都換過一遍,在寧歡寺遇到的小少年也早就記不清麵容,唯有那根上上簽還是一直被她好好珍藏。

直到她逃出了姨母家,逃離了楊鎮來到雲城,來到海舟學府的門口,被那一個軟軟的包子砸中了後腦勺。

當她回頭看到站在朝陽下的少年時,記憶中那張臉便瞬間變得清晰無比。

她看到了彆人寫下他的名字,心想:啊,原來不是肖金,霄今,驍津。

而是蕭矜。

至今陸書瑾已經分不清楚當初來雲城是因為雲城繁華,還是因為那個讓她遇見上上簽的地方就在雲城。

陸書瑾將上上簽在身邊珍藏多年,並不是因為她對小少年蕭矜念念不忘,而是她永遠無法忘懷那日轉頭時所看見的耀眼而熾熱的光芒。

她奢望,向往,追逐,想要抓住光。

然後站在光裡。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蕭矜就是她的上上簽。

幸運的是如今她已經長大成人飽讀詩書追趕上了光,不幸的是那個小少年還是撞進了她的心裡,蠻橫地攪亂了她的心房,又瀟灑離去。

陸書瑾關上了心門,對滿屋的狼藉不知所措。

葉芹已經在佛像前磕完了三個頭,起身對陸書瑾道:“該你了。”

陸書瑾卻搖頭,“不了,我有一個上上簽就足夠了。”

她從來都不是貪心的人。

兩人又從屋中離開,順著人群轉了一圈,來到了後麵那棵掛滿了紅繩和紅綢帶的大樹前,那裡圍滿了人,都在忙著往樹上掛東西,陸書瑾和葉芹擠不進去,就站在遠處看著。

轉了一圈後,她們出了寧歡寺。

又在山腳下轉悠了許久,葉芹買了很多東西,直到後麵跟著的隨從雙手都拿不下了,才回到馬車裡啟程回家。

回到雲城之後天色漸暮,葉芹沒有多留就回了家,陸書瑾也早早將門掛上鎖,回去換了下棉花墊,開始準備要吃的年夜飯。

春桂和寒梅在離開的之前就已經將飯食備好,陸書瑾要做的隻是將菜放在篦子上熱一遍而已。

她一個人吃,沒讓做太多,簡簡單單一盤魚一盤排骨一盤素菜湯。

她將葉芹帶來的桃花釀也放進去一壺溫著,在旁邊等了一刻鐘,就將所有菜熱好。

到底是過年,陸書瑾把家中的燈籠都換成了紅燈籠,光芒落在桌上那些熱氣騰騰的菜上,倒有幾分味道。

陸書瑾擺了五副碗筷,自己坐在下席,也不說話,就安安靜靜地吃著飯菜,時不時喝上一口香香甜甜的桃花釀。

其實還好,她也不覺得自己多可憐,至少比起往年的年夜,今年已經好上很多倍了。

陸書瑾慢慢地吃著喝著,心裡想著事情,沒注意又喝多了,站起來時有些暈乎乎的。

趁著酒勁兒還沒上來,陸書瑾先去洗漱了一番,穿上厚棉衣坐在房外的簷下,仰頭看著一朵朵炸開在空中的煙花,還有那密密麻麻如銀河彙聚,飄往看不見的夜空的天燈。

她縮著脖子,窩在棉衣裡,有些冷,但不願回房,想守歲到新的一年。

就這麼抱著這個固執的念頭,陸書瑾在椅子上睡著了。

蕭矜是翻牆進來的。

宅中的前院一片漆黑,但是後院的燈籠全在亮著,沒走幾步去,蕭矜就看到陸書瑾坐在簷下歪著腦袋睡著了。

整個宅院無比寂靜,隻有不斷炸響的炮竹和煙花聲,除了陸書瑾之外,沒有第二個人。

蕭矜猝不及防心中一陣酸楚,他立馬就能想象到陸書瑾搬了椅子自己坐在簷下看煙花的場景。

那酸楚幾乎將他淹沒,心尖被扯得又痛又難受,他再也顧不得這些日子的顧忌,抬步走去了簷下,來到陸書瑾的身邊。

雪還在下,地上覆了一片茫茫的白色,大紅的燈籠灑下的光將陸書瑾籠罩,她歪著頭,半個臉埋進棉衣裡,整個人像是凍得縮起來,睡得十分香甜。

蕭矜彎下腰,剛湊近就聞到陸書瑾身上散發著一股桃花釀的氣息,這才知道她喝了酒。

他將臉湊過去,輕輕喚了一聲,“陸書瑾?”

她沒反應。

蕭矜便將她從椅子上抱起來,走到了屋中,將她放在軟椅上。

他回身去關上了門,將風雪擋在門外,房中就顯得既冰冷又孤寂。

蕭矜點上了燈,也點燃了暖爐,取了一張毛毯蓋在陸書瑾的身上,將她的雙手從毯子中拿出來。

她的雙手凍得冰涼,小巧白皙,指頭泛著紅。蕭矜就一下將她的手包在掌心裡,用乾燥的溫暖去捂她冰涼的手。

他乾脆在軟椅的邊上盤腿坐下來,與陸書瑾的臉相隔不過半臂長。

如此近的距離,他終於再一次將陸書瑾的臉仔仔細細地收在眼中。

她的睫毛很長,又密,睡著的時候顯得乖巧極了,眼皮底下藏著的是一雙墨黑的眼眸,有時候像是黑曜石,有時候又像紫得發黑的葡萄,總之非常漂亮,讓人看一眼就不舍得將視線移開。

蕭矜有意無意地捏著她的手指,力道很輕,眼睛一直盯著她的臉沒動。

掰著指頭數一數,蕭矜已經有四十三天沒有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陸書瑾的身邊了。一開始不適應沒有她的午膳,不適應沒有她的丁字堂,總是會在上課的時候將視線撇過去,但落在眼中的已經不是陸書瑾細嫩的後脖子,午膳時也再不能喊她來一起吃飯。

蕭矜記得她吃飯的樣子,很文雅。她喜歡用左邊的牙嚼東西,於是蕭矜也在無意識之間喜歡坐在她的左邊,看著她白嫩的臉頰鼓起來,慢慢地咀嚼,然後咽下去,不慌不忙地吃下一口。

吃得慢,也吃得細,但是給她的東西她都能吃完。

蕭矜這樣想著,便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摸到一片冰涼。

他起身出了房,摸去膳房,打算先燒些熱水給她擦擦臉和手,驅寒。

一進膳房,蕭矜就看到桌子上的菜還沒清理,兩菜一湯。

但他注意到桌上擺了五副碗筷,第一個念頭是疑惑五個人就吃三盤菜,能夠吃嗎?

但是緊接著他發現,其他四副碗筷是乾淨的,隻有其中一個碗還餘下點湯底裡的蔥花黏在碗邊上。

是陸書瑾一個人吃的年夜飯,且如此簡陋的年夜飯,她也沒能吃完。

蕭矜的心好像被什麼衝擊了一下,當即就有些難受得受不了,像是浸滿了水的棉花,變得沉甸甸的,有種難言的情緒膨脹。

他燒了水,兌上一點涼的,端去了屋中,擱在軟椅旁邊的地毯上,用棉布浸濕然後坐下來往她臉上擦拭。

蕭矜的力道極輕,先是用熱意焐熱了她的臉,再從眉眼間細細擦過。

然後又抓起她的右手,將袖子捋起來,擦著冰涼的手。

擦完右手換左手,他剛把這隻手的衣袖往上捋,忽而就看到細嫩的手腕上纏著幾圈金絲赤紅的長纓。

他一下就認出這是臘月初那回他拽下來給她係頭發的玉佩繩。

蕭矜讀過萬卷書,但在這一瞬間,他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

像是一場進行在無邊荒漠之中的絕望之途,就在他被灼熱的曝曬和鋒利的風沙傷得筋疲力竭之時,前方突然出現了一汪澄澈的清泉。

他目光定住,喉嚨乾澀。盯著陸書瑾的手腕久久未動,半隻手覆上去,用拇指輕緩地摩挲著赤紅長繩,像是親昵地觸碰。

心臟完全泡進了那汪晶瑩剔透的泉水之中,這些日子以來的苦澀與痛苦被洗刷殆儘,隨即而來的是滿滿的酸脹。

蕭矜許久都沒動彈。

陸書瑾卻忽然皺起眉,露出痛苦的表情,嚶嚀道:“好痛……”

蕭矜嚇了一跳,丟下手中已經完全冷卻的濕布,低頭過去問她,“怎麼了?哪裡痛?”

陸書瑾醉意朦朧,聽到了蕭矜的聲音,本能地往他的方向靠過去,虛虛地睜開眼睛,恍惚間看見了蕭矜。

她一時間愣住,完全沒料到蕭矜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也沒明白自己原本坐在簷下看雪看煙花,怎麼就回到了房中。

“蕭矜?”陸書瑾迷茫地看著他。

蕭矜低低應了一聲,“嗯。”

“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

“看我?為什麼?”

“今日是年夜。”他有很多答案,但隻說了最簡單也是最淺顯的一條。

陸書瑾不再問了,她看著蕭矜,麵上的疑惑之色褪儘,變成了一種非常平靜的表情。

蕭矜與她對視了一會兒,又問:“今日哪裡都沒去嗎?”

“去了寧歡寺。”陸書瑾說:“那裡很多人。”

“對,今日的寧歡寺是熱鬨。”蕭矜也附和。

陸書瑾又不說話了,她好像沒什麼表達的**,隻是一直盯著蕭矜。

蕭矜低頭,用指腹揉了揉她手腕的紅繩,問:“為什麼把這個戴在手上。”

陸書瑾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趕忙用右手捂住了手腕,把左手往後藏,像是不想給他看見。

手卻一下被蕭矜握住,他說:“我都看見了。”

陸書瑾聽後,嘴角往下沉,先是強忍了一下,但終是沒能忍住,扁著嘴泄出了一聲哭腔。

她那雙黑得純粹的眼睛迅速盈滿液體,淚水決堤一般從眼角落下來,連成了串。

跟之前哭不同,之前她哭起來都是無聲的,表情也沒太大變化,但這會兒許是喝了酒,許是心中的難過太多,一張臉上滿是委屈,哭著問他:“蕭矜,你為什麼食言?”

蕭矜瞬間不知所措,看見她的眼淚時心中酸苦極了,抬手想去擦她的淚,低聲哄道:“彆哭彆哭,都是我的不好。”

“你說讓我留在雲城,說會帶我去蕭府過年,但是你沒有。你說帶我逛廟會,見識雲城的繁華,你也沒有。你還說會在年三十帶我再去一趟寧歡寺,在樹上掛上新的紅繩,你全都食言,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對我說。”陸書瑾自己擦了一把眼淚,啜泣著說:“我又不是非得跟你一起過年,反正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在哪裡都一樣,但是那些你對我說的話,難道就隻有我在記著嗎?”

“還是說那些都隻是你看我可憐,隨口說出來的。我不要你的施舍,也不要你覺得我可憐的時候就陪陪我,覺得乏味了就扔下我,我才不是你身邊的那些諂媚奉上的狗腿子,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至少在我們的關係結束之前,我覺得你應該把那些說過的話全都做到!”陸書瑾的睫毛上沾滿了細碎的淚珠,經燈光一照,亮晶晶的。

也不知心中是憋悶了多少委屈和難過,這麼一哭起來,就停不下來,一直在喘氣抽泣,像個孩子似的。

“是你讓我留在雲城的,你怎麼能讓我一個人在這裡過年。”她哭著控訴。

蕭矜自八歲起就很少會哭了,平日裡練武受過很多傷,隨著年歲的增長,如今即便是刀刃傷得深可見骨,也不會落一滴淚。

但陸書瑾的眼淚像是這世上無比厲害的軟刀,有著巨大的威力,一下捅進了他的心口之處,他根本沒有任何時間的防備,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抱住陸書瑾,將她緊緊擁在懷裡,埋下了頭,淚就落在陸書瑾的臉頰,頸窩。

他壓著顫音哽咽道:“對不起,是我食言。”

這段時間蕭矜內心受到的折磨也是讓他苦不堪言,那被他死死壓住,不敢往外泄露一星半點的情緒化作夢魘,日日夜夜地折磨著他。想起陸書瑾的每一個瞬間,都是甜蜜的,但甜蜜過後卻又劇痛無比。

蕭矜落了兩滴淚就停了。陸書瑾卻在他溫暖的懷中哭了好一陣,當真是委屈極了,也傷心壞了,所有情緒借著酒勁全部發泄出來,許久之後才累了,漸漸停了哭聲,在他懷中小聲抽泣。

蕭矜抱著她想,陸書瑾有什麼錯呢?

錯的是他不該生出了肮臟的心思,是他不該為一己私欲而疏遠陸書瑾,是他混賬罷了。

低下頭,懷中是布滿淚痕的白嫩小臉。

蕭矜滿眼情愫,又極為克製地為她擦去了眼角的淚,啞著聲音,無奈地低聲說:“陸書瑾啊,你要是個姑娘該有多好。”

說完他俯下頭,在陸書瑾的臉頰上印了一個輕吻。

這是他掛念已久的,反複在夢裡做的一件事。

“我好痛……”陸書瑾又說。

“哪裡痛?”蕭矜趕忙將她鬆開點。

“肚子。”陸書瑾還帶著哭過之後濃濃的鼻音,細聲說話時更像是撒嬌,將他的手拉過來覆在自己的肚子上,說:“這裡,揉揉……”

蕭矜的手掌觸及到柔軟的腹部,呼吸立即就放輕了,大氣也不敢喘,用柔和的力道為她揉著腹部,又十分規矩,不敢上下亂動。

陸書瑾像是舒緩了些,從嗓子裡擠出幾聲哼哼。

蕭矜聽得心都要化成水,低聲詢問她,“乖乖,為什麼肚子會痛?”

陸書瑾輕聲回答:“酒喝到後麵就涼了,我懶得再去熱。”

蕭矜的眼中承載了滿滿的情,聲音低低的,帶著極其溺人的溫柔,“那下次我給你熱酒好不好?”

陸書瑾沒有說話,而是往他懷裡蹭了蹭,像是極為眷戀他懷中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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