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矜就這麼一動不動地抱了她一路,直到馬車搖搖晃晃,回到陸書瑾所住的地方停下時,他才鬆開了陸書瑾。
他輕輕咳了兩聲清清嗓子,醒醒精神,不著痕跡地撥弄了一下身上的大氅,說道:“天色很晚了,我就不進去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得了空我再來尋你。”
陸書瑾顯然沒想到他到門口會不進去,本以為他又會跟她磨磨唧唧到半夜才會離去的。
不過見蕭矜的臉上的確有些倦意,心想著他這幾日估計也是忙得厲害,便十分善解人意道:“你也好好休息,身體要緊。”
她說完就撩開車簾走下去,一回頭就見蕭矜已經撩開了窗子,正露出一個頭眼巴巴地盯著她。
那眼神,看起來像是很想跟隨她一同進宅中去。
但他仍舊坐著不動,隻道:“快進去吧,我在門口看著你。”
很像是幼年時在外麵跟小夥伴們玩得開心,然後天黑了又不得不分離回家時,露出的那種依依不舍的神色。
陸書瑾想到此,彎唇笑了一下,應道:“好。”
她不再停留,轉身走進巷子,身影漸漸被夜色掩埋,直到她推門進去,消失在巷子的儘頭。
蕭矜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寒風往臉上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才啟聲道:“回府。”
上元節這日,雲城熱鬨到後半夜才偃旗息鼓,街道上漸漸安靜下來,慶祝新年的伊始至此也落下帷幕。
而後陸書瑾在家中閒了幾日,忽而有一人找上門來。
她正開著窗習字,春桂便徐步而來,福了福身道:“公子,遊客來尋,在前院正堂候著。”
陸書瑾擱下筆,披了外衣出門。
她想著應該不是葉芹,因為宅中的下人都已經熟識她,隻要她來那便是通暢無阻的,直接來到後院喊她。
她去了前院正堂,剛進門就看到一個拘謹的身影背對著門,正佝僂著腰頻頻對給她倒茶的寒梅致謝。
陸書瑾驚訝道:“沛兒姐,你如何尋來了此處?”
來人正是楊沛兒,她身著嫩青色的衣裙,長發半綰,雖不是什麼華貴富麗的打扮,但比之從前在大院裡的寒酸卻是好了太多。
她聽到陸書瑾的聲音,連忙笑著迎來,“書瑾!我先前還一直擔心找錯地兒了呢,沒想到倒還真讓我摸來了!”
本來先前過年那會兒陸書瑾就該去看看楊沛兒的,但那段時間遇到了大表姐,她不敢隨意出門,便謹慎地一直窩在家中,加之後來蕭矜找上門來又帶她去了風亭山莊,所以去看望楊沛兒的事便一直耽擱著。
她買了些年貨和衣裳,又放了些銀子進去,讓人送去大院給楊沛兒,如今她穿的這一身嫩青衣裙,就是陸書瑾送的。
楊沛兒忙快步走過來,親熱地握住她的手,將她左右看看,欣慰道:“好些日子沒見你了,還擔心你吃睡不好無端消瘦呢,如今看來你倒是開始享上福了,住著如此大的宅院還有下人伺候,可真有點狀元老爺的氣派了。”
她掩著唇笑,眼角眉梢都洋溢出開心來,似乎對陸書瑾的現狀感到無比歡喜。
陸書瑾忙道:“我豈敢與狀元老爺相比,這些東西也不過是得蕭少爺相助罷了。”
楊沛兒是陸書瑾來雲城之後結識的第一個人,不管如今的日子比之從前有多麼翻天覆地的變化,她永遠都記得饑腸轆轆的夜晚,楊沛兒輕敲她的房門,端來一碗熱麵的場景。
她拉著楊沛兒往裡走,因為情緒高漲,語氣也染上了歡快,“我本想著這兩日就去找你,沒想到你先來一步。”
“那蕭少爺可真是個大好人啊!上回他派人來詢問你的事,我還一直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呢,幸好當時打聽了你住的地方,才摸著門巷找來。”楊沛兒看著她,笑著說:“看見你過得如此好,我就放心了。”
“詢問我的事?”陸書瑾疑惑地皺了下眉毛,奇怪道:“什麼事?”
“是問你何時來的雲城,何時入住的城北大院,我想著這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便告訴了他們。”楊沛兒頓了頓,仔細打量了下陸書瑾的臉色,問道:“對你沒什麼影響吧?”
陸書瑾回過神,搖了搖頭說:“沒有。”
楊沛兒從身後的椅子上拿出一個包袱,放到桌子上打開,說道:“這都是我自己做的饃,買的都是上好的白麵,蒸出來的包子又軟又香,我給你帶了些。”
包子都已經涼透了,被裹在包袱之中,但沒有一個壓癟,看得出楊沛兒在帶來的途中很仔細的保護著。
陸書瑾連聲道多謝,讓春桂將包子拿下去,而後關上了正堂的門點起暖爐,二人便坐在正堂裡閒聊。
陸書瑾從未問過楊沛兒的身世,更不知道她是從什麼地方而來,隻知道她丈夫亡故之後便背井離鄉,獨自來了雲城。但她有一手上好的繡工,且識字。
隻是城北的大院住著終究不便,陸書瑾提出讓她換個活計,搬出城北的大院,至少能找一處僻靜之地獨居,不必與那麼多人同住一個院中,同用一個膳房。
但楊沛兒卻笑著婉拒,說她現在的日子過得也悠閒,除了做工也沒旁的事,想攢了銀子日後再做彆的。
陸書瑾聽後便也沒有強求,隻對楊沛兒道有什麼需要的儘管提就好。
二人聊得正開心時,葉芹卻突然登門造訪。
宅中的下人見了是她並不阻攔,放著她進了門,剛走到前院她就開始喊:“陸書瑾!”
陸書瑾聽到這聲音,笑著起身,對楊沛兒道:“我去迎她進來。”
她推開門,就看見葉芹正往這邊走來,身上裹著雪白的氅衣,鼻尖凍得紅紅的,手裡還提著一個錦盒。
她興衝衝地小跑過來,“陸書瑾,你快看我帶來了什麼!”
她進了正堂,瞧見了坐在裡麵的楊沛兒,頓時有些麵對生人的拘謹。
“這是我的一個姐姐,名喚楊沛兒。”陸書瑾朝兩個人介紹道:“這是葉家嫡女,葉芹。”
“原是葉小姐。”楊沛兒站起身,目光在陸書瑾和葉芹的身上晃了幾圈,笑容溫和,“你們二人當真是郎才女貌。”
陸書瑾扯了下嘴角笑笑,隨意應道:“沛兒姐說笑了。”
而葉芹壓根聽不懂這詞的意思,也很聰明地沒有接話,隻是將錦盒往桌上一擱,說道:“這是我從哥哥那裡偷來的桃花釀,給你喝。”
葉芹十分慷慨,她一偷就偷了兩壺,畫了桃花的瓷瓶靜靜躺在盒子中,單是看著就知曉其的昂貴。
陸書瑾聽說是她偷出來的,當即有些反對,但一想偷的是葉洵的,那也不打緊。
葉芹每次來這裡都會帶東西,鮮少空著手,且必須要陸書瑾收下,如果她不收葉芹就會不高興,一直悶悶不樂。
陸書瑾笑著讓人將桃花釀收起來,繼而去了後院將她的香囊拿來送還,“你的東西。”
葉芹來這裡也是為了拿回香囊,她將香囊攥在手心裡,寶貝似的捏著,而她自己繡的那個,早不知扔到了何處。
陸書瑾看見了,禁不住多問了一嘴,“這是你兄長給你買的?”
“啊?”葉芹怔然一瞬,說道:“不是,是哥哥親手繡的。”
陸書瑾驚訝地微睜杏眼,“他還會女紅?”
葉芹點頭,“哥哥以前教過我,但是我沒學會,他自己學會了,上次他繡這個香囊的時候我去找他,從窗外看到了。”
難怪葉芹捏著這香囊跟捏著寶貝似的,卻是沒想到葉洵會做這種事,不僅親手繡了香囊,還讓葉芹送給季朔廷。
這麼做也能理解,無非是希望葉芹能與季朔廷定下親事,讓季葉兩家聯合起來。
但顯然季朔廷有自己的想法,而葉洵也不願放棄,於是葉芹也夾在其中,左右為難。
她伸手摸了摸葉芹的腦袋,說道:“若是你兄長發現你沒將香囊送出去,豈不是要對你發脾氣?”
“不會的。”葉芹說:“我藏起來,不叫他發現。”
楊沛兒也在旁邊說道:“葉姑娘的兄長待你真是好,令人羨慕。”
葉芹也深覺如此,說道:“哥哥就是世上最好的人。”
陸書瑾靜靜地看著她,沒有接話。
接下來的時間,三個女子坐在堂中聊了一晚上,天黑之前楊沛兒與葉芹一同從宅院離去。
而另一邊,蔣宿這幾日也沒閒著。
上回梁春堰讓他轉交的信他還一直揣著,每日都隨身攜帶,就等著找機會給蕭矜。
但蕭矜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他連著幾次去將軍府蹲著都沒蹲到人,今日又起了個大早,還沒出門就碰到煞星梁春堰上門。
蔣宅住著不少人,並不算寬敞,府中的下人也不多,就連蔣宿這個嫡少爺,也隻有一個隨從,這會兒還在睡覺。
他輕手輕腳地洗漱完,溜去了側門,正要奔去將軍府的時候,一出門就看到梁春堰站在邊上,那架勢跟守株待兔似的,好像就算準了他會這個時候出門。
蔣宿嚇得魂飛魄散,當場嚎了一聲。
緊接著,他就看到梁春堰懷裡抱著一隻黃黑相間的狗,正瞪著一雙大眼睛,乖巧地窩在梁春堰的懷中。
“這這這這、”蔣宿雙眼一黑,開始打磕巴,費老大的勁兒才將話說出來,“這不會是要送給我的吧?”
“知道還不接著?”梁春堰說。
天色還沒亮,周圍一片昏暗,附近一個人都沒有。蔣宿哪敢說不要,硬著頭皮把狗接到了懷中。
那隻狗看起來很胖,也很重,蔣宿抱著它不敢動彈,腦子一抽,問道:“這狗叫什麼名字?”
梁春堰道:“蔣小黑。”
蔣宿立即把眼睛瞪得極其圓溜,“這狗為什麼姓蔣?!”
“蔣家的狗,為何不姓蔣。”梁春堰理所當然道。
“這狗你既然轉贈給我了,那便由我來取名。”蔣宿自然不願意讓一隻狗跟著他姓的。
“放心,有你取名的時候。”梁春堰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也算是給你前段時間總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的回報。”
蔣宿心說這人心不僅是黑的,心眼還賊小。
“照顧好你的狗命。”他扔下這句模棱兩可的話,繼而轉身離去。
蔣宿瞪著他的背影,見他徹底消失不見,才將懷裡的狗放到地上,說道:“你指定是個流浪狗,去去去,繼續流浪去。”
那狗站在地上不動,抬頭看著他,眼裡有幾分可憐巴巴的。
蔣宿與它對望了一會兒,最終滿臉煩躁地又將這隻狗給抱了起來,嘴裡罵道:“煩死了你這隻詭計多端的狗,從今往後就叫你黑心眼。”
蔣宿把狗抱回了房,拍醒了還在睡覺的隨從,讓他照看一下這隻狗,臨走時還幽幽道:“這狗的命就是我的命,你仔細著點。”
睡得迷迷糊糊的隨從已經對自家少爺的腦子偶爾出問題一事見怪不怪了,點著頭目送蔣宿離去。
好在今日去將軍府總算蹲到了蕭矜,好歹是讓蔣宿心情稍微緩和了些。
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蕭矜一眼就看出他有事要說,但蕭府裡眼線實在是太多,不適合談話,於是就將蔣宿拉去了春風樓的月水間。
這地方雖然是他們與葉洵經常來玩樂的,但到底是季家的地盤,再大的勢力都無法將手伸入春風樓,這裡密不透風,是密謀的最佳場所。
一進月水間,蔣宿就迫不及待將懷中的信拿出來給他,說道:“蕭哥,這是吳成運給我的,讓我轉交給你。”
“吳成運?”蕭矜一邊接過信,一邊在腦中過了一遍這個名字,想起來此人是上回勾結了葉洵把陸書瑾綁走的那個,後來被他重傷逃跑,便銷聲匿跡了。
“你怎麼會與他有聯係?”蕭矜問。
蔣宿想起梁春堰幾次三番的警告,便不敢提他,隻道:“就是上元節那日,我們在酒樓中看陸書瑾猜燈謎的時候,他突然用石子砸我將我喚上樓,然後給了我此物,讓我轉交給你。”
蕭矜把信紙放在桌上,沒急著去看,而是問道:“他就隻給了你這一封信?”
蔣宿點頭。
蕭矜沉默半晌,而後道:“吳成運應當隸屬於皇室,奉皇上之命來到雲城,探查我的底細。”
蔣宿愣了愣,“那他查出來了嗎?”
“查出來了。”蕭矜說道:“先前我與他交過手,恐怕他已經稟明皇上,正因如此,我爹和大哥才會被派去北疆。”
然而朝堂上的事,蔣宿並不知道多少,即便是說了他也想不明白,他隻看著蕭矜麵色沉重,像是憂慮什麼。
他問道:“蕭哥,那吳成運是個壞人嗎?”
蕭矜稍稍回神,說:“反正不算什麼好人,但是你彆招惹他就是,見到他跑遠點。”
皇帝派來的人,暫且還動不得,至少有一點可以明確,吳成運並非與葉家一夥,那就暫時威脅不到蕭家。
蕭矜沒注意蔣宿的神色,隨手拆開了信,將裡麵的紙拿出來。
隻有一張,上麵也沒寫多少字,他低眸看去,倏爾雙眉皺起,抬頭問道:“他給你信的時候,說了什麼?”
蔣宿見他神情如此嚴肅,也不敢怠慢,趕忙道:“就是說能夠幫上你的忙,旁的就沒了。”
蕭矜將信收起來,立即就站起身,說道:“你回家去,我去找季朔廷。”
蔣宿也跟著站起來,眼看著他就要走,沒忍住喊了一聲,“蕭哥。”
蕭矜停步轉身,扭頭看他,“什麼事?”
“你……”蔣宿猶豫了片刻,咬著牙道:“你養不養狗啊?”
蕭矜輕挑了下眉毛,說道:“蕭府有狗,你難道忘了?”
蔣宿一開始的確是忘記了,但經蕭矜一提,他又很快想了起來。
那是一隻很威風的狗,通體黑毛,身姿健碩,跑起來威風颯颯,蔣宿先前還被這狗追過,他當時賣了命狂奔,就差那麼一點就被這狗咬上屁股了,幸好蕭矜出現的及時,一個口哨將狗喚了回去。
如此凶猛的狗,若是把黑心眼送過去,隻怕會被它咬死。
黑心眼一死……蔣宿想起了梁春堰那張淡漠的臉,就覺得脖子發涼,打了個冷戰,說道:“沒事了沒事了。”
他跟著蕭矜一同出了春風樓,自個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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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府還是一如既往地吵鬨,蕭矜被下人帶著前往季朔廷的房中,他還在睡覺。
季朔廷不習慣早起,這也是他經常曠早課的原因,蕭矜揮手退了下人,自己推門而入,來到季朔廷的床榻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