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澤低頭摸了兩把馬背上的毛,讚道:“的確好馬,葉兄有心了。”
“若是能陪世子一同去那是最好,但城中還需我照應,隻能由世子獨自前往。”葉洵道。
“的確,城中你多盯著些,明日此時我若未歸,你立即拉起防線,但凡發現可疑之人便立即處死,切記,萬事之首就是護住虎符。”
葉洵認真點頭,應道:“世子的話我都謹記在心。”
呂澤再三叮囑之後,眼看著夕陽落下地平線,天色將暗,才帶著大部隊啟程。
葉洵提議選在臨近夜晚出行,也是為了多一重防備,不讓蕭矜摸清楚他們的動向,呂澤深以為然。
風依舊很大,葉洵站在城門邊上,卷得他衣袍獵獵作響,長發紛揚。
他的目光落在漸行漸遠的那群人身上,微笑著喃喃,“又一場篝火盛宴。”
語氣中帶著些許幸災樂禍,他想起上次蕭矜為他準備得篝火盛宴讓他吃儘苦頭,這回輪到彆人,他自然樂得看熱鬨。
夜晚的風更狂烈了,肆意在空中流竄,發出嗚嗚的嘯聲,在山澗之中回蕩。
雖說經過了幾日的風乾,空中還是彌漫著一股難以忍受的惡臭,呂澤剛聞到的時候差點吐出來。
身後的士兵也忍不住怨聲載道,嘔吐聲此起彼伏,呂澤厲聲嗬斥了幾句,才稍稍收斂。
實在是這條路太臭了,走在其中宛如行刑。
夜幕已經覆蓋下來,月亮被厚重的雲遮住,周遭沒有一點亮光,士兵們逐一點了燈,捂著鼻子在風聲呼嘯的山澗中行走。
行至一半的路程,所有人都已經安靜下來,隻恨不得快點走完這個山澗,離開這奇臭無比的地方。
然而就在眾人還對著氣味萬般嫌棄的時候,大地忽而一陣顫動,緊跟著就是巨大的聲音傳來。
空穀傳響,任何一點響動都會被無限放大,士兵們甫一聽到這聲音,立即就慌亂起來,發出驚慌的喊聲。
呂澤本就心存戒備,動靜出來的瞬間門,他就意識到中計,揚聲喊道:“撤退!”
那震耳的聲音似乎從天上而來,以極快的速度靠近,幾乎是眨眼之間門就落了下來,是大大小小滾動的泥石。
有些石塊也不過馬車**小,有些卻巨大無比,趕上一整個馬車,似乎是從山頂處滾下來的,經過整個山體的距離,在落到人身上時瞬間門就能將人砸成一團肉泥,而人類則毫無反抗之力。
後麵傳來齊齊的慘叫聲,越來越響,呂澤調轉馬頭回頭看,長長的隊伍後麵那些燈盞已經雜亂到看不清的地步,不知道究竟滾下來的石頭有多少,有多大,隻能聽見一聲比一聲高的慘叫在山間門回蕩。
他嚇得六神無主,一時間門對葉洵破口大罵,責罵他勘測不認真,到底還是讓蕭矜設下了埋伏。
腦子嚇成漿糊,已經想不明白究竟是哪裡出了紕漏。
後麵已經封死了路,滾石還在往前走,呂澤來不及多想,用力地抽起鞭子,汗血寶馬高叫一聲,撒蹄子狂奔,帶著呂澤一路向前,片刻就奔進黑暗之中,不見半點光明。
但是跑了沒多久,馬忽而慢了下來,呂澤急得滿頭大汗,一邊罵一邊用力地抽著馬屁股,卻還是不能讓這寶馬加快速度,直到馬蹄子慢慢停下來,再一鞭子下去,它高高翹起前蹄,發出嘶鳴,竟直接將呂澤給甩了下來。
呂澤摔在地上翻了好幾個滾才堪堪停下,被這一下子險些摔暈,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痛的。他身為世子,富貴窩裡長大的少爺,何曾吃過這種苦頭?當即忍不住低低哀嚎起來。
“咦?”身邊突然響起一個人疑惑的聲音。
呂澤被嚇了個半死,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蹭地一下坐起來,往旁邊爬了幾步,抽出身上的長劍,厲聲道:“何人!”
周圍太過黑暗,呂澤什麼都看不見。
忽而暗色之中亮起一點星火,緊接著燈盞被點亮,一個人就這麼出現在呂澤的視線之中。
是個身著赤紅衣袍的少年,長發高束,腰間門彆著一柄無鞘長劍。他手持著一盞燈發出黃色的光芒,映照在那張極為俊俏的臉上,帶著笑。
他看著呂澤,說道:“怎麼還有一個跑到這裡來了?”
“你是何人!為何在此處?!”呂澤雙手舉起劍,對準麵前的少年大喊。
雖表情凶狠,但顫抖的手將他的恐懼暴露無遺。
那持著燈盞而站的少年更是絲毫不懼,狂風大作,被卷起的長發投下光影,紛飛不止。
雲落月出,皎潔的月光灑下來,少年一半的臉映著燈光,一半的臉承著月光,在夜色之下形成絕色畫卷。
“你們不是一直在找我嗎?”他低語。
呼嘯的風和遙遙傳來的各種慘叫聲幾乎將他的聲音蓋住,但呂澤卻還是將這句話聽了個清楚,他眼睛陡然瞪大,驚恐欲裂,“你是蕭矜?!”
“是我啊。”他道。
搖晃不止的燈籠將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像是地府裡的無常,詭譎陰森。
蕭矜可不就是來索命的嗎?
他笑著說:“前麵沒路了,回去吧,跟你的士兵們死在一起不好麼?”
呂澤渾身都在抖,他轉頭一看,前麵的路果然被高高堆疊的山石堵住,難怪方才無論怎麼抽馬屁股,馬都不肯再往前,原來這條路從一開始便是一條死路。
都到這個時辰了,他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出現這種問題絕不可能是葉洵行事的紕漏,他根本就是自始至終都知道。
他完全被葉洵給算計了!
回去也必是死路一條,呂澤看著麵前這年歲不過十七八的少年,心中想著或許拚死一搏還有些活路。
他爬起來舉著劍,衝著蕭矜砍去。
蕭矜見狀,一個不屑的笑容拉在嘴角,他一手提著燈,另一隻手抽出腰間門的長劍,鋒利的長刃泛著森冷的光,盯著衝過來的呂澤抬手一揮劍,血色四濺。
呂澤隻感覺手上一涼,下一刻巨大的痛楚襲來,他看見自己握著劍的手在空中打了個滾掉落在地,連帶著劍也滾落。
他發出淒慘的叫喊,倒在地上打滾不止,涕泗橫流,悲慘至極。
蕭矜見他這目光,倒是有些嫌棄了,嘖了一聲說:“彆吵了,我現在不殺你,你們千裡迢迢來到雲城,作為雲城的東道主我合該好好招待你們才是。”
“不過現在也不算晚。”他甩了幾下長劍,將上麵的血液甩掉,又彆回腰間門,往上走了幾步,說道:“為了表示我的歡迎,我就請世子看一場篝火盛宴如何?”
他自問自答,“甚好。”
說罷,他也不再管在地上打滾嘶喊的呂澤,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哨子,放在嘴裡鼓起腮幫子用勁兒一吹,那尖銳而嘹亮的聲音頓時衝破山澗中吵雜的哀嚎聲,突兀地撕裂了風的咆哮,直衝雲霄,遠遠蕩去。
繼而火光從半山腰上亮起,仿佛隻落下了一個火星,瞬間門變成飛快爬行的長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燒起來。
草上灑了火油,一旦有一丁點的火沾上去,便能燎起滔天大火,僅僅幾個眨眼之間門,火勢便大麵積地鋪開,像滾動奔騰的水,自上而下,直逼山底。
火焰乘著這場大風,照亮了夜,在山澗肆虐。
蕭矜開始往上走,山壁陡峭,並不好爬,為此他特地給自己挖出了一條往上的路。
走到半山腰,裴延站在旁邊,低著頭往下看,下麵儼然是一片火海,在夜空之下無比壯觀瑰麗。
蕭矜停下來,麵上也沒了笑,漠然地看著道路中那些被火困住的士兵,那些垂死掙紮的求生之景。
“人間門煉獄。”他道。
裴延笑了,順著他的話道:“可不是嗎,多少人家中父母妻兒盼著歸去呢。”
蕭矜的雙眸映著烈火,淡聲說道:“殊死博弈之中哪有那麼多是非黑白,死的不是他們,就會是我們。”
他沒有那麼多的憐憫,他的心既係著父兄,又係著雲城百姓,剩下的所有全記掛著陸書瑾,沒有空餘之處去可憐敵軍。
哀嚎的聲音漸漸小去,這場篝火盛宴已近結束,蕭矜不再看,轉身離去,“走吧,喊上兄弟們回去,事情還沒完,後半夜有得忙活。”
走了兩步,他又停步轉頭,說:“哦對了,下麵那匹馬得牽走,那是我的。”:,,.